月上中天,将军营帐内烛火渐暗,起风了,云笼月辉,周遭事物都只能看见形状,看不见细节。万籁俱寂,唯有虫鸣、鸟叫和营帐中巡逻岗哨列队前行的声音。
“哎,任谁都想不到到,我们开朗矫健的周将军会遭此大祸。”
门口的两位小兵还在悄声讨论。
“是啊,现在将军夫人逝世,将军不吃不喝也就罢了,连觉都不睡,就算是铁打的人也要夸下了。”
“或许,只有京城那几位才能管管将军了。”
“且看吧,还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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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破晓,蜡泪滴尽,灯芯烧尽,勉强坚持了一夜的红蜡“噗”的一声,轻轻的灭了,室内人影还和一夜之前一样,一人睡在床上,一人依靠在一边,人影互叠,无限缱绻,如果不是床上那人已经没了呼吸,任谁都会认为这对是神仙眷侣,天上有,地上无。
靠在床头的那个披甲男人似乎一夜都没有合眼,一直盯着床上之人美好的面庞,像是在等待爱人苏醒,双眼一眨不眨,布满红丝。
又过了一会儿,红日破云而出,外间逐渐亮起,军营中的声响也慢慢的醒过来,马饮水声,军士部署防卫的讨论声,战士起早操练的呐喊声,炊事班收拾食物琐碎的声响,也都慢慢穿进营帐内。
似是被这些声音唤醒,周文褚双眼眨了一下,僵直的身体微微移动了一些,像是刚刚大梦一场,喃喃道:“小雨,天亮了,我又熬过了一天,没有你声音的一天。”
说着慢慢用额头轻触陆倾雨的额头,轻缓的说:“今天,我们回家吧。回家找姐姐,我知道你想她了。”
说完站起身来,活动活动僵硬迟钝的身体,绕过中堂的舆图,走出营帐,外面已经大亮了,各个小队各自完成使命,一派平稳安定的景象。
周文褚眯了眯被太阳光闪花的眼,用尽十成力气,大声吼道:“各部位,整装就位,即日启程。”
全军同时回应道:“是!”声音震天,响彻云霄。
不过两个时辰,就有哨兵前来报告,全军已经整装完毕,等待将军发放号令。
周文褚将陆倾雨的一切打理好,并把她抱上了马车,转身回应道:“先头部队立刻出发,其余队伍紧跟其后,按部署前进。”
哨兵答了一声:“喏!”就退下传达军令。不一会,就有队伍先行出发,开始了凯旋归朝的路途。
周文褚看着哨兵远去,身影消失,便转过头,盯着马车上的陆倾雨看了一会儿,随口和驾车的士兵嘱咐道:“驾车稳妥些,不用担心进程,但如有缺失,惟你是问。”
士兵也知道所负重大,但性格稳妥,并无紧张,只是点了点头,答了声“是”,就驾着马车启程。
周文褚信他稳当可靠,也暗自点了点头,上了早已牵来的坐骑,缀在马车后面,做一个沉默的护驾者。
远处有两个新升的校尉边上马赶路边讨论部署,正事说完,就自然的聊起了八卦。
“哎,你说。”
“什么?”
“将军夫人的遗骸为什么未有一点已逝之人的痕迹?”
两人都是在底层征战过的士兵,自然见过死人,人死之后,不说身体僵硬,就是保护的再好,也是会有尸斑之类的痕迹的。
“你眼神那么好?还能看清将军护得严严实实的人?”
“那我可不吹,我可是因为百步穿杨,明察秋毫,这一本事升上来的。哎你别打岔,问你问题呢。”
“这事吧,我倒是听我老营长说过,说是周将军有一颗御赐的玄海珠,把它放在刚死之人口中,让她含在舌下,可保尸体不腐不僵,也不会变成粽子。”
“竟是这么神奇!不过也是,我刚才瞧见将军夫人的脸色竟然如常人一般,还稍有红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就算如此,也不能让夫人醒过来啊,哎,也不知将军何时能醒悟过来。”
“将军用情至深,怕是难得很了。”
两人因为这个话题感受到了一丝的悲伤,之后谁都没有说话,各自沉浸在感伤里,如常的跟随大部队向国都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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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军行军速度极快,只是三日便已完成一半行程。此时正走在一片四周无边的草原,几乎不见人影,眼见着暮色四合,天就要黑下来,军营中传来“原地安营扎寨,今夜在此地休整”的号令,指令一下,全军即刻执行。在天空真正暗下来之前,营帐拒马火堆岗哨,皆已搭建完成。
夜深了,万籁俱寂,但是将军营帐里依旧灯火通明,李老将军和孙将军都在,因为周文褚病倒了。历经一周的折腾,他的身体终于和他提出了抗议,就算他再不想睡,他的身体也强制他陷入睡眠——周文褚发了高烧,不过这一消息,只通知了李、孙两位将军,两位将军也只是叫来了随军的军医,给他开了一剂麻黄汤就走了,说只是心病,表病汤药已开,心病恕难医治。两位将军也无奈。
幸好当晚喂下汤药,第二日周文褚就能行动自如了。所以也并未造成什么影响。
实际上谁都不知道,周文褚这么快就痊愈,是因为那晚陆倾雨入了他的梦,叮嘱他许多,尤其让他要按时吃饭、爱护身体,像她生前一样,灵动活泼,又体贴入微。
周文褚在这次病后完全恢复正常作息,除了爱和陆倾雨的尸身呆在一处以外,基本如先前一致无二了。也让全军都为他松了口气。
又过了两日,大军抵达国都城郊,并在此驻扎,有功之人准备接受参加容声的封赏大典,周文褚找出陆倾雨生前最爱的薄粉霓裳,为她穿上,用熟练的手法给她浅施粉黛,自己也换上陆倾雨生前最爱看他穿的明光甲。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周文褚对她说:“走,我们去看看姐姐,去看看陛下,一起向皇上回报我们战胜消息。”
周文褚就这样抱着陆倾雨,一步步走进容国国都,一步一步,不管身边围绕着谁,不管自己造成了多么大的轰动,不管容声派人来帮他防卫危险,不管身后有周家军的将士沉默的护送,不管惹哭了多少围观的年轻女郎,他只是一步一步抱着自己心爱的人,像是抱着月亮,抱着星辰,抱着整个世界。
早就等在城门的容声带着一众大臣,静静地看着他一步步上前,止步,跪下,却依旧抱着怀中人,听他一五一十的将战斗部署、过程、结果全部讲出,看着他面无表情,不觉残忍,不懂悲凉,只有在看到怀中之人时,才显现出一丝人性。
容声看得心惊肉跳,在他终于说完后,立刻让他平身。
周文褚起身后,一直垂眸,容声问他:“文褚,你,在现在需要什么吗?只要你说出来,朕立刻赏赐与你。”
周文褚不答话。
容声无奈,道:“那我让小雨以国葬规格下葬,葬在皇陵,赐名文珊公主,可否?”
周文褚这才抬眸看了这位而是同伴一眼,拒绝道:“不用了陛下,臣的妻子,只需与臣埋在一起就够了,一抔黃土,足以埋尸骸。”
容声陪着他长大,他们两人一起遇到自己真正的爱人,他和陆倾城坎坷的感情,周文褚和陆倾雨也是有目共睹,可以感同身受,他能体会到,周文褚他们能在一起多么的不容易,周文褚现在的变化有多么大,之前两个人一个精灵古怪,一个开朗活泼,你说我应,你逗我捧,两个人在一起,不干什么就让人感到开心可乐,在陆倾城消沉的那段时间,有他们在陆倾城旁边,每天都能让她开怀大笑。而现在,看着眼前这个眼神阴郁,浑身散发死气的男人,真的很难想象这是之前那个,每天说笑话却能把自己逗的眼泪都流出来的周文褚。
容声按耐住悲痛,声音略微有些哽咽,对周文褚说:“那就先进宫吧,进宫看看倾城,也带着倾雨进来,她姐姐想她了,想见她最后一面。”
周文褚垂眸答“喏。”跟随侍者,抱着陆倾雨,上了一旁的马车,先行进宫。
容声整理一会情绪,闭了闭眼,睁开后,又是一位尊贵无匹的帝王,他对着数万军士们说:“诸位,皆是我容朝的功臣,我大容的史册上必会有你们的一笔,今日,所有有功将士都来皇宫,吾将大摆筵席,即使不能入皇宫的,也会打开国库,搬出万坛美酒,让诸位今日,不醉不归!”
众将士不管官小官大,有功无功,都兴奋的大喊:“谢陛下!吾皇万岁!”
一时喊声震天,令被叫来观礼的朝臣满心震撼,这样有着优良作风,忠诚于皇帝的军队,就是一把利刃,刃虽锋利,但有双面,在明君手里,利国利民,保家卫国,在昏君手中,可成为待百姓如猪狗的凭靠,而容声此人,算是什么君主,尚还未可知,各位大臣心中皆是犹疑,尤其是之前的反战一派,无人不瑟瑟发抖,害怕这些汉子们知道之前他们拖的后腿,引来他们的厌恶甚至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