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阳光已经铺满了整个房间的地面。
陆倾城很久没能睡得这么熟了。
甚至没有任何梦来打扰她，没有容声，没有相府，没有前世，也没有今生。
她全身无力，却又懒得叫人，便赖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窗户从淡红色到暖金色，而后渐渐转凉，变成暗金色。
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轻松而愉快地过去了。
陆倾雨如她所答应的那样，一整天都没有出现。
那个树桩上应该也没有再出现别的东西了吧，陆倾城想着。那棵榕树其实算不得害她睹物思情的罪魁祸首，只是她看着它，总觉得那棵树上会有什么人——不一定是容声，还是顾非远。
她失笑，怎么又想到顾公子了呢。
——虽然少了那些的聒噪有些寂寞，但因着前一夜的好眠，陆倾城并不觉得难熬。
再熬熬吧，总会过去的。她就这么安慰着自己。
夜色降临，她听到有侍女进来，似乎是看着半点未动的饭食叹了口气，犹豫着想要劝自己，却又不敢打帘进来，只好踯躅半晌，退了出去。
“又没动？”熟悉的声音再度传来，然而这次却并未让她的心中产生半点委屈。
“是，顾公子。”侍女的声音里充满了难过，“您昨天劝了大小姐吃药，今天……”
顾非远无奈一笑，“我陪她。”
习武之人的耳朵总是更尖利一些的，更何况是功力不低的他。即使顾倾城无声的哭泣，他也能分辨出来。这一夜一天，他能听出顾倾城大部分时间都是安睡的，呼吸也很正常，虽然比起健康状态下的她更加脆弱一些，但远没到会伤她根本的地步。
她任性，他奉陪。
“去吧，”顾非远看侍女还在犹豫，无奈地补充，“她……应当还好，让陆丞相、陆夫人和二小姐都不必担心。”
陆倾城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知道顾非远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却没想过这个人居然可以这样让她任性。
想起她刚回来时那段躺在床上度过的时间，若有半点绝食的意向，陆夫人便会在她的眼前抹起眼泪，陆倾雨也是拽着她的手撒着娇，磨着她多吃一些。
可她真的不饿，她只想安安静静地自己待着。
但没有人允许她这样做，除了顾非远。
想到这里，陆倾城觉得自己的眼眶又有些湿润。
又是一天过去，陆倾城仍然滴水未进，顾非远也是如此。
陆倾城只是躺着，听着窗外一遍又一遍的对话，不外乎就是“又没动？”“是。”的话语。
顾非远的话已经越来越少了，因为他的嗓子已经彻底沙哑，让人完全听不出是他的声音。而因着未进食又未用药——陆倾城已经从之前陆倾雨的话语中猜出了个大概，无非就是顾非远为了她去找上了容声，结果两人间打了起来——顾非远如今的声音已经相当虚弱了。
她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一直等着，却也知道自己是因着他的原因，这两夜睡得格外踏实。他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在陪着自己，无论何时她醒来，窗外都会传来那人轻轻的呼吸声。——在她入睡的时候，那人为了避免自己在睡梦中就这么长梦不醒，都会走到窗前，静静地在窗前等她醒来。
她无法不为之动容。
“早膳放在外间，你进来。”第三天，当侍女又一次端着早饭进来时，陆倾城看着窗前的人影似要退回到院门口，便扬声招呼侍女，“我要起来用膳。”
她的声音同样沙哑，同样的虚弱。
窗外的身影顿住了。
“进来吧，顾公子。”她叹了口气，慢慢撑起身子，“劳烦你在外间等一下，我梳洗一下就来。”
顾非远的眼眶有些发红，捏紧的拳都颤抖起来。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嗯”，便走进陆倾城闺房的外间坐下。
他的腿确实很酸，肩膀也因着在窗外等了一夜而有些酸疼。但他依然坐得笔直，仿佛是在强迫自己以最好的状态来等待那倾城的姑娘。
“顾公子。”不一会儿，陆倾城便在侍女的搀扶下撩起帘子走了出来。
她未施粉黛，双眸也不再如之前那般闪耀得夺人心魄，但憔悴的面容却依然美得令顾非远心驰。他有些诺诺地站了起来，想从侍女手中接过她，却又犹豫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没想到这世间还有能让顾公子手足无措的事情。”陆倾城笑了笑，示意他坐下，自己则是端坐在次座上，端起茶水，示意顾非远坐在主位，“吃点东西吧。”
“你不吃？”顾非远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不禁挑了挑眉。
“我不饿。”陆倾城点头，“我知道你看得出来，我确实不饿。”
顾非远失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你怎么知道我看得出来？我若是说，我看得出来，你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呢？”
“我了解自己的身体。”陆倾城坚持，“你吃吧。你已经两天两夜不曾进食了。”
说着，她轻啜了一口茶水，“我只是……口渴了。”整句话轻若无物，仿佛羽毛飘在空中，无根无据。
“劳烦姑娘再拿份饭来。”顾非远向着束手而立的侍女说道，“我会劝劝大小姐的。”
“是，有劳顾公子了。”侍女墩身行礼，而后奔出房门。
整个院子只剩他们二人，一时间两个人相顾无言，竟没有人打破这静寂。
“顾公子……”陆倾城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先打破了这个沉默，“我还好。”
她说这话时，双眸低垂，并不去看顾非远。双手倒是端端正正地放在双膝上，也没有什么刻意的动作。
“我只是……有些累了。”她等了一会儿，却不见顾非远回应，便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我……真的很好。”
这话里话外都透着勉强。顾非远几乎要被这个自己喜欢的女子气笑了。
他喜欢她，喜欢到无人不知，可她不要，他便放手。
他喜欢她，喜欢到可以陪她任性，可她不要，宁可自己一肩扛起。
若是她能扛得动，他自然会袖手旁观，顶多在她需要的时候伸把手，帮个忙，助她一臂之力；可如今，这女子明明已经被压迫得毫无还手之力，却还硬自逞强……只让他更加心生怜惜，却不知如何安慰。
“你先用。”顾非远指着眼前的粥碗。
陆倾城久卧在床，饭食已经从不久前的清粥小菜改成了如今的米汤，里面飘着几粒米，几乎都是营养上佳的贡米。
顾非远刚来那日，还以为之前陆倾城都有按时吃饭，却不想她过去几日也几乎是粒米未进滴水不沾，几乎快要成仙了——据二小姐所说，那日他请陆倾城喝的药、还有水，几乎相当于这些天加起来的总量了。
这让他如何不担心。
本来，如果陆倾城今日不叫他，他午饭时也想叫侍女来强行给她喂食喂水了。他能感知得到，这个逞强的女子，在伤心的同时，已经几乎在意不到她自己的身体状况了。她以为自己能行，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
“我真的不饿。”陆倾城固执的摇头，“我已经习惯了少食少水，你用吧。”
她见到粥，虽然只有清汤和几粒米在，却也让她有些忍不住反胃——虽然胃里面根本没有什么东西。
顾非远一直有着只属于他的魅力，她无法用言语形容，却知道这个男人值得她的信赖。
她本不愿见他，是因为自厌，是因为觉得自己无颜见人。
可他的坚持让她动容。他并没有强迫他，也没有逼她，只是静静地陪着，这让她如何继续心如铁石地将他拒之门外。
“你若继续任性，我就只好接着陪你了。”顾非远看着她，她眼底的黯淡让他很是心疼，“我知道你近几日都不曾用饭。我好歹才开始两天，不若你我继续坚持下去，看谁的身体……先到极限吧。”
他十分的强硬，强硬到陆倾城有些惊讶——他虽然对外这般强硬，然而对她，他从来都是任她胡来，纵容她的任性。
或许是她面上的惊讶有些明显，顾非远不得不柔下表情，认真地盯着她的双眸，仿佛想要这样看穿她的心事似的，“倾城，我的大小姐……”他看着陆倾城微皱的眉头，笑着摇摇头，“我希望你好好的。你答应过我的，倾城，你会好好的，会幸福的。”
“可我……没有。”陆倾城有些失神。
“这不怪你。”顾非远拍了拍她一瞬间握紧的纤指，“你无须为此自伤——不止伤心，更伤身，这不值得啊。”
明明很多人都用这个理由劝解过她，可是陆倾城突然就觉得自己的鼻尖有些泛酸——不是伤心的酸，而是感动的、无法名状的心酸。
她是坚强的，所有的人都不会怀疑这一点。
她陆倾城，当得起倾城之名，也担得起倾城的担子。
她上战场、入朝堂、护相府、挣爱情，她本应相信自己，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所以，每个人都会跟她说，倾城，你必须如何，你不必如何，你该如何，你不该如何。
只有这个男人会跟她说，倾城，这不值得。
他了解她，正如她了解她自己似的。只有他会站在她的角度去想事情，完全不在意后果如何。
“非远……对不起。”她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