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祏哈哈一笑,露出了漂亮的笑涡,他的目光转了转,“本侯好歹也是朝中重臣,为了你这家伙千里迢迢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了这许多日,一路上刀霜风剑不知吃了多少苦,每日除了面对那黄土荒原就是你这张毫无表情的脸,吃的都没有鸡鸭鱼肉每天嚼的都是青菜本侯都觉得自己快要变成牛羊了,现在腹里还一阵阵的泛酸水儿,来要命的是,还差些清白被毁,你看。”说着说着就有点难过,他装模作样,可怜兮兮望着夏青,“你好歹满足我的一些心愿吧。”
“什么?”夏青无限恐惧的看他。
“难道小青青忘了那夜也曾用……”
“啊!!”夏青惊叫一声,脸上如同火烧般快速捂住他的口。
他逼近一步,夏青差些跌落在草丛里,勉强站住,愤愤说道:“你不许再提……那事,否则绝交,滚,离本姑娘三尺远。”
他一呼一吸近在咫尺,夏青耳朵瞬间一麻,身子不听使唤的软下去,像记忆中的那个夜晚,但不能想,不能想……
赵祏扳过她的肩,轻轻一带,她便跌到他怀里,唇差些与他的胸膛相抵,仰头一望,他长眉轩动,霎了霎眼,笑涡映着月光,闪闪发亮。
“那可不行,你自信会对付得了这些草么?小心被弄得遍体鳞伤噢。”赵祏悠然的,扇子一挑,挑了一根草丝,无限可恶的在扇子上玩弄。
啊,啊,没有节操的草,对她这般无情,对他就如此柔顺,仿若是见到久别的亲人般,夏青义愤填膺,满心的天地不公,却又同样很没有节操的低声下气说:“快点跟上去吧侯爷,否则我们会迷路的。”
夏青知道自己这样没骨气是很遭人鄙视的,不过她在他跟前没骨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就习惯了。
赵祏笑了开来,十分得意的瞟夏青一眼,仿佛遇上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漆黑的眼底恍若望不见尽头的深甬,却又因为那一点隐约的笑意而染上灼然的亮光。
从适才的开阔地到死亡之林,看着并不远,路却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而且所过之处皆是一片清冷与漆黑,景色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让人不由有些怀疑是否已是迷了路,只在原地打转。
花子潇走在前面,没有叫停,也没有发现异常,看来一切都安好,如果没有迷路的话,那么只能感叹他的方位感之好,如此风高夜黑的山上,不凭借任何灯火也不凭借任何星象,也能准确找到方向,钦佩之余更多的是感叹幸亏带了他来,否则真是问路无门。
“停停,我们要到那片树林了。”走在最前面的花子潇突然慢了下来,他的话语也显得有些凝重:“进入树林后用布蒙住口鼻,这样虽然仍免不了吸入瘴气,但至少也会有用,一会准备好之后,我会用这根绳子,绑在每个人的腰上,大家进入树林的时候,不要并排走,纵向一列,鱼贯而入,进去之后,也尽力不要试图去看清楚眼前的景色。
“为什么?”青衣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吓一跳,他声音不大,但是在这空旷的山谷中却显得十分响亮,在四处回响着,激起阵阵回音,似乎在提醒树林中的某些力量,有人来了。
青衣也没想到声音会如此之大,不禁愣了下,砸了砸舌,四处看了看,深恐惊醒了黑暗中蛰伏已久的野兽或者鬼怪。
“槐花与夜幽草之毒本身不会对人造成太大伤害,但是若配在一起之后吸入却会令人产生幻觉,夜幽草是一种奇怪的花束,它们生长在临水的地方,花朵极小,却非常的艳丽,是那种鲜红如血的颜色,只有这片树林是槐花与夜幽草并存的,所以会产生大量致幻的瘴气,这幻觉的厉害夏大人与展大人是领教过的,很可能最后会坠崖而亡,而我从小便在这片林子周围采药,对这种气味极为熟悉,相信瘴气对我的意识侵害不大,也就是说你们会在毫不设防的情形下进入幻象,只有我尚有一丝理智。”
“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一旦进入林中,你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因此见到不如不见,我们被一根绳子连在一起,由于每个人意志力强弱的区别,所以进入幻象的时间分先后,进入幻象的人,虽然已经迷失了方向和思想,然而触觉却依然是存在且真实的,这个时候,我在第一个领路,通过绳子拉动下一个人,给他一个方向性的提示,依次类推,由于被绑在一起,如果其中任何一个人方向出现错误,整体就无法行动,可以免避走散,也可以避免受到幻像影响而误入歧途,所以一定切记,不管你们一会看到什么,一定要沿着绳子拉动的方向行走,哪怕在你看来,面前的是一条大河或是一处断崖,是拦路的黑瞎子或是三头六臂的妖魔鬼怪。”
每个人都郑重的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我在头,侯爷第二,接下来是夏大人和展大人,青衣断后,进入林中后,除了我和夏大人不会武功,其余三人都是武林高手,可运功闭气,这样也能避免吸入更多的瘴气。”
武林高手?夏青回过头冲着赵祏挑了挑眉,赵祏摸摸鼻子,无奈一笑,牛皮吹得再大,也终有现形的一天。
展昭没有看他们,只是抬头看着天边的一弯明月,皱紧了眉峰,虽然花子潇的话乍一听上去似乎可行,但是仔细推敲起来,却还是有很多不妥之处,谁都不知道这密林的深处,到底潜伏着什么,如果一旦遇到不测,他们中只要其中一个人受到攻击,其他人由于被绑在一起,必然无法逃避,整体将会陷入最大的危险之中。
而且如果万一花子潇不慎脚滑跌入深沟或者断壁,那不是所有人都会一并跟着下去么?然而思虑再三,似乎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无论怎么做,都没有万全之策,无论做好再充分的准备,总是会不如变化来得快,尤其是在面对未知的时候,根本不可能预计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和状况,总之这一路危机四伏,敌在暗己在明,除非现在原路退回去,否则不管怎么样都是会与危险发生碰撞。
商定之后,各人按照花子潇的方法将事先带来的绳子绑在了腰上,按照次序,依次踏入了那片雾蒙蒙的树林。
再一次走进这片树林,夏青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树林里要比山中还要冷上许多,刚踏入不久,便感到周身一股寒气袭来,湿湿的,冰冰的,寒风吹过,冷透了,他们不由自主靠拢了一些,似乎靠近一些会觉得更加温暖和安心。
花子潇睁大眼睛,挺直着脊梁走在最前面,虽然他什么都不说,但是能看得出,他也是相当紧张的,常年在林子周围采药,体内对这种香气已有了抵抗,当其他人进入幻象后,他或许会是最清醒的一个,万一遇到危险,也只有他能够想出对应之策,为之一搏,可如果运气差的话,他们只能都葬身在此地。
“大家小心了,前面有个坑。”花子潇一边小心行进着,一边提醒身后的人留意路况,同时也是为了让他们提起精神,尽可能晚的产生幻觉,毕竟人在沉默不语的时候,是最容易疲倦,也最容易被控制心神的。
前方好似一个谜,在笑看着他们,丝毫内容都不透出,然真相仿佛就在眼前,所有人却忽然心生退意。
“小心。”夏青差些被脚下的土堆拌倒,走在身前的赵祏与身后的展昭同时出声伸手相扶,夏青心中一暖,情景之中她抓住了他们之中某一人的手,却看不见手的主人是谁,可无论是谁,此刻都给了她莫大的力量。
不知道走了多久,树林却一直没有尽头,明明觉得很累,周围的情景却似乎越来越清晰,突然,耳畔想起了阴阳怪气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凄厉无比,他们知道,骇人的幻境开始了,其实每个人脑中出现的幻境均不一样,心性脆弱之人,往往会被幻境中的可怖景象吓疯吓死,其余的会躲避林中鬼怪而选择跳崖逃生,实际上,跳崖才是一条绝路。
好在他们都已知晓,这些不过都是假的,只要不去看不去想,慑住心神,幻境便入侵不到人的心里,可是有时候明明知道不能信,却往往还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走向幻境里。
风,卷起了萧瑟的落叶,落叶打着旋,从赵祏脚边擦过,继而又轻盈的飘向远处,夜,很冷,周围突然安静的有如死人居住的墓穴。
风越来越大,而身边所有的人似乎都消失了,赵祏猛的停住了脚步,伸手向后摸去,果然身后没有人,夏青和展昭他们全都不见了,偌大的树林里,突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明明是绑在一起的,为何他们会不见了,又是去了哪里?
猛然身边响起了一个童稚的声音,“大哥哥……大哥哥……来啊,来。”树林里除了他们,还真有别的人?只是那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奇怪,感觉来自遥远的天边,却有种在心口上摩梭的感觉。
在一双手碰到他肩膀的那一瞬间,他猛然转过了头,背后空无一物,仍然是空洞的黑暗与猛烈的寒风,赵祏此刻犹如困兽进退两难,他知道自己此刻意识清醒,刚刚那个声音肯定不是幻觉,因为感觉实在是太真实了,虽然只听到一声,却能够一下就分辨出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呵呵……大哥哥……你好笨啊,还没看到我么?来,来找我啊……呵呵……”林中响起一串小孩的笑声,他似乎很开心。
“谁?你快出来。”赵祏停下四处张望,四周却依然什么也没有,只有两旁的槐树在轻轻摇摆,象极了一只只张牙舞爪的魔鬼,冷风从四周肆意而来,扬起了他的发丝,也撩动了他的袍角。
“是不是你带走了我的朋友,不要再玩了,给我出来!”赵祏左右寻找着,却不见半个人影,只能茫然的睁大眼睛,眼珠不停的转动着,搜索着可能随时出现的鬼影。
他有些发狂了,之前强装的一点理智与理性,在这一刻全部瓦解。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吼起了作用,童音竟然凭空消失了,四周又安静的如同死墓,但是他却依然立在原地,没有动弹,他知道那个孩子还没走,这嘎然而止的童音,预示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该死的安静,逼得他快要抓狂,呼吸变得十分粗重,每吸一口气,似乎要用完所有的力气,似乎放出了身体内所有的力量,寂静,有如死灰般的寂静,唯一的声音,除了风,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沉重的呼吸声,他感觉快要窒息了,因为他不清楚,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大哥哥……你真的要我出来么?”童音终于再次响起,但是这一次听上去却不太一样,没有了那种调皮的笑声,取而代之的是种冰凉的冷漠和认真。
并且这一次,声音来自赵祏的正前方,他抬起头,望了过去,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小男孩,正坐在他头顶的树枝上,由于小孩是低着头的,所以看不清脸,但是即使是没有看到脸,却依然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怖和不安。
赵祏不想看他,目光却又一直收不回来。
“咯咯……”小孩又换成了一副天真单纯的笑声,“大哥哥,是你在找我么?”
嗖的一声,他突然没有任何征兆的抬起了头,不从哪里来的月光,正照在小孩的身上,赵祏在见到这张脸的一瞬间,顿时差些昏厥过去:这个小孩面无血色,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更为骇人,他的颧骨两侧贴了两块大红色的纸,看上去似乎是两团红艳的胭脂,只是这极度的白色再配上如血般的鲜红,却是将恐怖渲染到了极至,而最为骇人的是:这个孩子长了双大大的眼睛,然而却没有眼白,准确的说是一双大眼睛完全没有眼珠与眼白之分,全部都是黑色的。
他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月光中,有种模糊而朦胧的感觉,似真似幻,叫人无法辨认,颇有种在梦境般的感觉,这时候,小男孩突然从树上跃下,冲赵祏招手道:“大哥哥,来,来啊,跟我走。”
不,不能跟他走,赵祏暗暗告诉自己,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向前,仿似有某种力量在牵扯着他,脑中有个声音在不停的说:“走吧,走吧,前方便是极乐的净土。”
赵祏的脚步突然变得轻快起来,向着那净土奔去,突然间,啊……一阵凄厉的小孩尖叫,还来不及辨别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孩子已经不见了,只觉浑身一阵冰冷,赵祏猛的清醒过来,天还没亮,头顶上的夜幕依然如浓墨般渲染着,似乎比之前看到的天色显得更为凝重和压抑了,赵祏全身乏力,浑身酸软,他感到整个人都虚脱了,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地画面,才陡然想起,自己应该还在那片树林中,但是眼前的情景看起来又不像。
“这是哪里?”喘了半天气,才哑声问出了一句。
“在村头的河滩上。”花子潇淡淡地回应了一句,原来他们全都活着穿过那片死亡之林了,而其他的人,夏青因为之前遭遇过好几次同样的幻境,心里已经镇定了许多,而展昭和青衣都暗运内功闭气,中了瘴气也较少,是以他们都在他之前醒过来了,赵祏是最后一个。
花子潇看看天道:“这个时候,不知道仪式完成了没有,在林里,我已经尽力了,虽然用绳结成一起的方法可行,可当幻境出现时,我几乎是拖着你们在行走了,我也没想到久了未接触这片树林,里面的花毒竟如此厉害,我也出现了幻境,幸好清醒得快,侯爷,你为何不运功抵挡呢,小民不知你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可你一直拽着大家拼命向悬崖奔去,若不是展大人和青衣醒得早,咱们现下怕已是一堆血肉模糊的散骨了。”
赵祏看向夏青,却连说句笑话替自己开脱的力气也没有了,若不是身上湿淋淋的冷意提醒他刚刚从死亡边缘回来,他真怀疑在树林里看到的不是幻境,而是一场真实。
原来幻境真的是可以杀人的,任你见过再多的大风大浪,上过多少血腥战场,那些场面,让人害怕,令人作呕,可与之相比,却没有那种致命的恐怖与惊悚,其实幻境并不会要了人的命,而要命的人,恰恰是人自己,如同平西少将军,如同那些死在他们自己手里的人。
而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手段如果被敌人用到战场上,那就——太可怕了!
“没事了,我早就说过村头的这条河水,是槐花之毒的解药,展护卫可是将你整个扔下去了呢。”夏青上前用衣袖擦掉赵祏额上的水珠。
谁也没有问各自在幻境里都看到了什么,那是一个不堪回想的恶梦,他们宁愿将这一段从记忆中抹去。
赵祏长长舒了口气,若说他之前对夏青的推理还持有怀疑的态度,那么今日的亲身经历便是最好的证据。
虽然十分劳累,虽然一晚上都未能入眠,但在河边的乱石滩上休息了片刻,待体内的花毒慢慢散去后,所有人都默默起身,他们都明白不能再耽搁下去,能活着走出那片死亡之林,那么就是天意让他们去发掘所有的秘密了。
“如果有人要杀我们,大可在树林中便动手,将我们一网打尽,既然,它想留着我们的性命去达成某种目的,那么,就让我们去看个清楚吧!走到了这一步,福兮祸兮,就只能看造化了。”赵祏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赵祏说完,上前拍拍展昭的肩膀:“展护卫,如果人有下辈子,我不做皇亲,你做,我来为你出生入死。”
展昭也回握住赵祏的手,笑笑。
生死关头,赵祏拉下脸来,结束两人之间的冷战,男人之间的友情就是如此,无论之前有过怎样的误会与不愉快,那些情份是怎么都不会改变的,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也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夏青看着他们又恢复往日的情谊,打心眼里高兴。
赵祏来到青衣的身旁,低声说:“青衣,以你的武功,要脱身应该不是难事,若还有机会救个人,便将夏大人带走,不必管我。”
“咳,侯爷不能这样,提出来无名村的人是我,所以你们不走,我也不会走的,青衣,你的主子是谁你该清楚,保护主子可是一个侍卫义不容辞的责任。”夏青一拳打在赵祏胸口,脸上却笑开了。
“侯爷,打小你的胆儿就比我小,现在你都没退缩,若遇到危险便让青衣独自逃命,还把我当兄弟么?”青衣也笑道。
大家又一同看向花子潇,花子潇摆摆手,“看我做什么?当初是你们找我来帮忙,现在不需要我了,就想甩掉我,那怎么成呢?人都有好奇心的,这游戏越来越好玩了,我才不要半途而废呢。”花子潇一副小怨妇模样。
众人皆相对无语,只是呵呵的笑着,而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正有某种暖暖的东西在扩散着,洋溢着。
很多感情,只有经历过共患难的洗涤才会显得更加真挚和宝贵,所以人们往往说:真正的友情、爱情亦或是亲情,要看能否共患难而非共富贵。
“好,若是没有异议,那便行动吧,记住,此处便是大家的会合处。”赵祏叮嘱道。
借着夜色掩护,他们很快分成东西两路,展昭带着花子潇挨个潜入那些已看似无人了的木屋,查找线索,而赵祏、夏青与青衣则暗暗尾随那条黑色的河流,一探究竟。
河滩上,杂草丛生,乱石嶙峋,这条河流,是常年贺兰雪山上的雪水融化而成,不算宽,却很深,河水滔滔不绝,皓月当空,这个时候的江河边景致是极美丽的,危险也同样存在,夜深路滑,稍不留意就有可能变成江底的一缕幽魂。
河水与路上人潮涌动的方向是一致的,哗哗的流水声,在这个僻静的村庄里,听起来十分突兀,也幸好有这突兀的声音,才掩盖住了他们已压得极低的说话声。
不远处,还不时有人从木屋里涌了出来,向着那条黑色的河流慢慢汇集,而夏青他们潜伏在河边的草丛里,静静的等待着,不敢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