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便好。”面具人冷冷的说，“别以为你的身份有多么高贵，那些都是假的，你只需记住你还有一个身份叫做——杀手！杀手是没有心的，女人！不过是供男人消遣的东西而已，你可以享用她们利用她们折磨她们，但绝不能喜欢她们，感情这东西，只会毁灭我们，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好处，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便会想明白了。”
“当然，女人也有女人的弱点，女人的弱点便是感情，你要好好利用这一点来做文章，这些日子我一起跟着他，他不会弄错的，行了，你且先回去，我即出来了，自是还会亲自去瞧上一眼。”面具人的声音冷若冰霜，唇角上扬，勾勒出一抹冰冷狠毒的笑意。
“是，属下明白了。”银衣人不再多说，罩上面具，转身又掠过夜色之中，他身法敏捷，如烟似雪，更似暗夜毒蛇，有着让人望而生畏的灵动跟毒辣。
面具人身躯缓缓靠在石椅上，冷冷一笑，“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人还有法子将她藏到天上去……”阴冷放肆的笑声在水榭内久久回荡。
而在随意居的二层厢房内，另一场谈话正在进行。
烛光中，一老一少两个男子并坐着，二人背对烛火，脸隐匿在暗处，那老者只看到一头半白须发，而男子，则正是那个在银月楼案发当晚出现在花街上而后进入随意居的布衣之人。
暗影中，一个沉静的声音淡淡地说：“太子，大事未成，不要忘了你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我没忘。”男子点点头。
老者道：“随意居里的银子，都差人运走了，可是还远远不够，必须找到先祖留下的宝藏，我党项一族才能摆脱大宋的钳制，称霸草原，自立为帝，可是宝藏的地方除了她，谁也不知，而，她，尚不知所踪，大辽又在一旁虎视眈眈，你为我大汗之子，必须时刻谨记，一切以我族苍生为重，大汗已来信说替你与大辽公主订下了姻亲，让你即刻回去成亲。”
“我有心上人。”布衣男子垂目道。
“你的心思我自知，但你可知党项能与大辽联姻，将对我族有多大好处，孰轻孰重，你该知晓，不论你愿意或是不答应，这门亲事，一定要结，至于日后的事，若你做了皇帝，想要个女人做妃子，又有何难？”
“万事俱备后，她自然也是该回去的，还请太子事成之后勿要忘了你我二人的约定，族内汗位相争十余年不歇，老夫受大汗所托，背井离乡暗中护偌我党项的……多年，为的也就是有朝一日能助太子一臂之力。”暗影中的声音静静的，不带一丝情绪的波澜。
“我知道，我会去的，什么青梅竹马，永远比不上我们现在所要做的一切，为了大业，我早已经学会了能屈能伸。”男子压住心底的怅惘，眸底漾过一丝霸气的光。
“回去吧，大宋京城，先不要再来了。”老者说完，起身恭敬的向男子俯了俯身，悄然没入转角暗影处，随即消失不见。
待老者已消失不见，男子才慢慢转过身来，炯炯的目光下，鹰勾鼻子耸起，刚毅中带着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眉宇之间隐藏着的是一丝阴郁与不快。
夏青睡了一觉，心情好了许多，昨夜的一切，对于性格爽朗的夏青来说，不想放在心上，只是当做了一场梦，那个疯子昨夜不是说过要离开了么，那便是代表不会再出现了，既如此，她就吃点亏当他认错人好了，也不少块肉。
枸杞早已醒了过来，看神情对昨夜之事全不知情，替夏青束好胸，罩上外衫后，才小心问道：大人今日又要上哪儿探案？
夏青眨了眨眼睛，看着屋外炽热的阳光，摇摇头道：半年之期尚远，也不急在一时，不如先去看看那个少年是否想通了。
夏青抿唇一笑，向后院走去。
来到后院小屋的时候苏羽并不在屋内，夏青过来的时候，那个荏弱的少年正安静的坐在一片绿草地上，那背影依然叫人感觉那样的孤零零。
晴空万里，烈日炎炎，蝉鸣声一阵闹过一阵。有微风抚过荷池，漾起粼粼微波，仿若金光倏忽入水。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候，枝头的夏蝉声喧嚣震天，吵得苏羽皱起眉狠狠地瞪了一眼那树尖。
烦心事一堆，这知了偏还要来添乱！他闭起眼长吁一口气。
忽地身边草皮一阵悉索响，有人走近前来，在他身后默默站着。
他没有睁眼，却是微微嗅到了混在花香之中的熟悉的气息，若是没记错，该是夏青。
苏羽动了动，夏青先行开口：不准跪！
夏青来到苏羽身后，抬眼看去，离草地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杨树上，透出一抹嫩红，那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折射在出来，映在他的身上却宛如霞光万丈，她心领神会的冲树上之人眨眨眼。
她本意是不想打搅到苏羽，却不料那人还是敏感地意识到她的到来，回过头，淡淡地望着她，而后幽幽启口，不许我跪，那大人便坐吧！
夏青一撩长袍与苏羽并肩而坐，暖光在二人的半边脸上染上了一层金黄，她顺着苏羽的目光向远处看去，她轻柔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风声掠过他们耳旁，难得的惬意。。
今日的苏羽给人的感觉很静，不似前几次的相处，对方的态度都很极端。微扬着头，痴痴地望着天空不时飞过的小鸟。
一派绝丽，万种凄美。
望着他，无端的便想到了一首诗，名花倾国两相欢，他天生就该立于花丛中，入诗入画。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眼睛望着天空，不知在想着什么，许久才收回目光匆匆看她一眼便转过脸去，眸子里有淡淡的伤感流过。
我在看……他静定而笑，恰如晨曦，淡然启口，随后顿了顿，又接着道：我在看自由。
“自由”两个字，便将他的艰辛和沧桑，悲怆和凄凉一带而过，就连那伤感也那么冷漠那么细微，细微到连他自己都忘了该悲伤，忘了本来的生活，也忘了阳光忘了温暖。
他是这般风华绝代的男子，一颦一笑之间娇媚自现，但是夏青却能看懂，藏在他看似柔媚妖娆的笑容之下，有一抹如玉的坚定与温润。
遭遇痛苦不可怕，可怕的是已经习惯了痛苦，苏羽，他已经习惯了没有自由的痛苦了么？
这世间总是有些人，让你毫无缘故的心疼他，想待他好，想让他不那么寂寞孤苦。
她一看到苏羽，就会很难过，看不得他受委屈，舍不得他受苦，这与风月无关，她只是希望，他也能拥有活泼于俗世的人生，识得一位好姑娘，在春风沉醉的晚上，同销万古愁。
夏青忽然喟叹：苏公子，其实你的心情，我略有理解。
喔？大人的意思是？苏羽淡笑着扬起眉梢。
苏公子想速死，这种心情，非到绝望不会产生。
不知大人说的绝望是何意思？
夏青看着他，轻语道：举目无亲，所见者无非面目可憎，在这世上无牵无挂，无有可令你驻足回望的人。
大人……苏羽微微启口。
夏青摆了摆手，接着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也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若是这点都想不开，就真真白活于这个世上，自杀是最愚蠢的行为，你自己都不怜惜自己，叫别人如何怜惜你，自己都不怜惜自己，试问，别人又该拿什么理由来疼惜？浮生须尽欢，哪怕世事皆薄凉，又有何妨？
苏羽默然垂首，低语：抱歉，大人。
夏青微笑，知道今日同他一席话，虽未曾完全打开他的心结，也让他心动不少，来日方长，亦有办法撬开他的嘴，无端便心情甚好：日后我便叫你小羽吧，小羽，说说你的故事好么？
我的故事？言下，他轻轻地扬起唇角，笑得分外温暖，我记得小时候，娘曾带着我在院子里看天空飞翔的鸟儿，那一天，我看到一群大雁飞过天空的时候特别的兴奋，一直都觉得那是我生命中所见过的最美时刻。
我还喜欢看朝霞，像是从天际燃起的火，从住的小院看出去，总是只能看到天空的一角，但朝霞是铺满天地的，那样毫无拘束的。
也喜欢下雨，大雨如注，一室寂然，茶水里都是寂寞的味道，可以在雨中吹萧，萧声会避过风雨，随着雨声，慢慢化开。
苏羽在说那番话的时候神情中透着无限的向往，他的声音舒展悠然，好似在念诗。
他转头看着发呆的夏青，道：“我是一个很闷的人吧？”
夏青惊醒，“不会，你，其实适合做个诗人。”
苏羽一愣，轻笑起来，眉宇间那淡淡的忧郁褪去。
夏青望着这个平日里傲气满身的少年，那么高贵的人，怎么会成为一个以色侍人的小倌呢？他的心仿佛一根纤细的琴弦，有时候松弛，略带倦怠，有时却是绷得那么紧，轻微的震动也会使它灼断，他此刻的模样竟让她有一种揽他入怀的冲动，夏青不由无力扶额，果然年岁大了，母爱泛滥。
正在夏青瞧得出神间，苏羽却再度开口，“只是当时那种快乐的感觉之后再也没有过了，那以后娘就染了病，我还记得她死之前紧紧握着我的手，骗我说等她病好后再带我去看鸟儿，可就在说完那句话后她就死了。”
说话间，他自嘲地笑起来，不远处，一只翠羽红嘴的小鸟落在青草从中，正歪头小脑袋打量着面前之人，随后又扑着翅膀，飞向蓝天。
“你娘希望你有一双翠鸟的翅膀，可以自由飞翔，所以才为你起了个羽字的名，对么？”夏青指着那只鸟儿打趣道。
苏羽点点头，算是回答。
“那你爹呢？”夏青轻笑着问道。
伴随着苏羽的脸色大变，夏青唇边的笑意也瞬间敛去。
夏日的阳光，炽热的洒在草地上，而那个清秀儒雅的少年却因夏青一句话而收起了脸上难得的笑意，刹那间空气中扬起一丝诡异的味道，只听苏羽漠然启口，嗓音无情，“我没有爹，也不需要爹。”
夏青没有错过一个细节——她看到在飘飞的绯色衣袂之下，苏羽纤长的指节丝丝攥住了大腿外侧的衣袂，筋节毕现，似入骨肉！他——在压抑着什么？
他又在，忍耐着什么？
苏羽低垂着头，半晌过后忽而不屑地笑起来，眸色柔美却又薄凉，“我娘其实病得不重，偏偏那人将她弃置在冰冷的雪地里一日一夜，我娘是被活活冻死的，那日之后他便不再是我爹。”
苏羽仰起头，笑得歇斯底里，过了许久，他终于止住笑容，却依然低垂着眼望着脚下。
夏青闻之微微一怔，她并未料到苏羽的身世竟是这般凄惨，没有爹疼娘爱的他，日子过的究竟有多辛酸？
一股尖锐的疼痛刺激着心口，夏青只觉心中空荡荡一片，所有的情绪瞬息之间消失殆尽，惟独剩下一份怜惜，因眼前的这个少年此刻的脆弱。
微微启口，她轻柔出声，唤出他的名字，“小羽……”转眼却见那人垂着脸，额前的发丝垂下，将他漂亮的双目掩去。
随后是长久的沉默，二者都不再开口，而之前的欢愉心悦都好似错觉，抑或是场梦。
恍然间，夏青的意识突然清醒过来，目中的柔情也在顷刻间散去，她冷漠的问着苏羽，“为何同我说这些？苏羽，你是在故意博取我的同情心么？”
望着苏羽的那一刻，夏青在心中这般问着自己，旋即苏羽转过头来，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夏青的双眸，“大人在怀疑我的用意？”
夏青不答，只等着苏羽给出解释，而苏羽却冷冷一笑，“没关系，我是你的犯人，自是有怀疑我的权利，我哪有资格干涉。”
他的话里有一丝讽刺的味道，让夏青听了心里极不畅快，可她只是微抿了一下唇角。
将视线移开，苏羽低沉地开口，语气中弥漫着一分悲情，“听了你昨日的话，方才坐在这里，我突然想通了一些事。”
“比如说？”夏青上扬的声调含着一丝别样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