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轻人的思维就是灵活,可以看到我这个老家伙所看不到的东西。”楚西风豪爽大笑,特地拿过来两个空的锡杯,往里面斟满了五加皮。
酒香四溢,勾起了王忘腹中的酒虫,他向来不贪这一口,可如今却恨不得赶紧将其品尝一番。
“这可是上等的五加皮,是老板娘送的好东西,这空气阴冷的很,喝一杯药酒不断能够暖身,还可以除去身上的湿气,免得回去之后落下病灶,到时候我交代给你的生意,恐怕就要黄了。”
王忘温和一笑,端起酒杯敬之:“那小侄就不客气了。”
绵软的液体进入口中,舒爽顺喉,更有一股特殊的药味,让人满口生津,浑身也觉得舒畅通透。
一杯下去,脸上浮现微微的酡红,双目迷离,似乎有些醉了。
楚西风将锦缎话本挪到了他的面前,温言诱导:“他们都说这地狱图里藏着无价的宝藏,你认为这无价之宝又是什么呢?”
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太阳穴,王忘嘟囔了一声后,换了个坐姿,微侧身子,让自己坐的更加舒服点,以手支额,醉眼半眯。
“依我愚见,所谓的无价之宝,不过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若是虫灾真的来临,势必会引来一场饥荒,到时候饿殍遍地,安江身为富庶之地定然会涌入大量的灾民,到时候你该如何做?”
楚西风神情严肃,心中骇然,没想到有个人和他一样,竟然会想到一块去,只是王忘毕竟入世未深,想的粗浅些,而自己就早已看惯了风云变化,想的也就深远些。
他是相信这世上有预言之书,不过更相信,有人会利用百姓的软肋兴趣去操纵着未来局势。
这枰棋黑白交错,犹如两条龙缠在一起,战况难舍难分,一字错,便满盘皆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得走的非常巧,如此才能笑到最后。
王忘略微沉吟,想到了家里的万贯家财和那个掉进钱眼子里的老爹,很是纠结。
“若我掌家的话,面对灾民,定会开米仓,施米粥,可纵然有一仓库的米,总有吃完的一天,这也不过能解一时之危机,不能持续下去。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于其让他们只能眼巴巴的盼望着一口奢侈的米粥,不如教会他们生存的本事,让他们去别处务工,用自己的劳力过活。”
“可一旦灾难爆发,势必会引来疫病,到时候官员们为了自己的功绩,势必会关城门,将那些可怜的人们关在城外,到时候就算你有心赈灾,也敌不过大小官员的阻挠,你又该如何。”
掷地有声的提问让王忘一时哑了声。
他真是想的太过天真了,如今谣言四起,舆论不断,倘若真的爆发了荒灾,到时候势必大家的思想都会被引到话本上,而那上面有一卷真是写着饿殍遍野,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安江王,若不是他为了讨好皇帝,开启了猎鸟的先头,也就不会造成蛇虫泛滥,造成一波又一波的连锁反应。
安江王岂能受得了这等罪过,所以一定会反击,将这些灾民挡在门外,只要他的一方土地依旧歌舞太平,到时候就算皇上怪罪下来,他也不过挨上几句批评,不伤筋骨。
若是他好心赈灾的话,就是再和王爷唱反调,他一个小小的平头百姓,就算满腹文采,却也只能白白送死。
想起来,还真是可悲可气!
王忘心中酸涩愤懑,又给自己斟满酒杯,一饮而尽。
喝的急了,呛得直咳。
楚西风赶紧拍打他的背部,拿走了他紧捏手中的锡杯。
“老板娘送的美酒虽然好喝,却后劲十足,适量喝一口能够驱寒除湿,喝得多了便是伤身的。”
王忘抬起袖子抹去嘴角的酒渍,勉强扯起了一抹微笑:“古人说一醉解千愁,贤侄最是醉了,可却更加愁了。若当真起了灾荒,不说百姓如何,恐怕倒是与楚叔的买卖也得作罢。”
他和楚西风这次交易的是布匹的生意,而他打算把父亲不要的一处最贫穷的庄子当做试点,尝试复原前朝流行的旧布,那种布料价格便宜,色泽多彩艳丽,而且经久耐用,就算普通人也买得起,可若是一旦爆发了灾难,城门一关,到时候城外庄子里的那些人,又该如何生存。
若是连生存都有了危机,又有什么气力去给他复原旧布,就算研究出来了,也无处推销。
这饭都没得吃了,谁还有闲钱买布。
楚西风掏出绸帕,小心翼翼的擦去他洒在手上的酒渍:“贤侄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明天就有头绪了。”
他见王忘点头却不言语,就知道他已经睡了,将帕子塞到对方的手心里,这才站起,搬开了身后的屏风。
坐在绣墩上的女子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妖娆一笑:“楚先生难道认为,这一切都是安江王设计的不成?”
“这样做对安江王又有什么好处呢。”楚西风轻笑,然后将一个装着解药的琉璃瓶放下,“等天擦亮,就把这喂给他吃下,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
“我这清白的身子,今日可就便宜这臭小子了。”女子笑得娇媚,娉婷袅袅绕到了楚西风的身后,白皙柔嫩的藕臂绕过他的颈肩,玉葱指停留在他的心脏处,只要她稍一用力,那根藏在掌心中淬毒的金针就会刺入他的心脏,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了对方的命,而这毒液在死人的身体里很快消失,就算验尸,也无法查出来。
楚西风摸了一把她柔嫩细滑的手背,笑得很是宠溺:“韩雪,这些日子是苦了你了,你也知晓我的身份,是万不能把你赎出为妾的。”
“妾身有什么可苦的呢,若不是您的支持,我还是青楼里的一个清倌人,我的母亲也不能风光大葬,如今我能有今日这番富贵,全依赖您的疼爱,您的恩,妾身铭记于心,只愿生生世世能够跟在您的身边,当牛做马的伺候您。”那张妩媚的脸缓缓靠到他宽阔的肩膀上,可眸中却是一片冰冷。
她的心在成为瘦马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就算楚西风如何的用心捂热,也不过是白费功夫。
她这等身子不干不净的人,又怎么敢奢求。
楚西风家大业大,又风流倜傥,这光是碰过的女人就遍布各地,更别说是许下山盟海誓并且替他剩下子嗣的,可那些人,却只能从盼望到失望,最后孤独一生。
她也曾傻乎乎的被打动过,差点动了心,是主子让她看清了这个男人薄情的真面目。
“这天也快黑了,你就早点歇息吧。”
对于女人,楚西风向来来者不拒,可对于一个主动送上门来的瘦马,他就算有心,也只能保持一定的距离。
安江王以为把事情都掩盖的很好,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韩雪的身份早就被他识破,可他却不想拆穿,他想自己这辈子恐怕要折到自己最擅长的情场游戏里了。
楚西风拉开了韩雪的柔荑,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口。
良久,韩雪这才收回阴冷的目光,她怔忡地看着自己尚有对方余温的柔荑,眸中闪过一丝失落。
“姑娘,你无碍否?”
焦急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这才拉回了韩雪的思绪,她回过神来,轻轻一笑:“我无碍,只是那位公子不胜酒力,你去打盆水来,给这位公子擦擦身子,好生伺候着。”
支走了丫鬟之后,韩雪走到王忘的面前,嫌弃的看了一眼这个浑身酡红的男子,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也敢和老江湖玩游戏,简直不自量力,好在他还心地淳朴善良,不然的话,他可就要成为酒瓮中的醉骨了。
韩雪粗鲁的掰开对方的嘴,将解药塞入他的口中,再野蛮的灌入一杯凉茶,确定他咽下解药之后,这才扔下茶盏,拂袖离去。
摔门的声音传来,原本趴在桌上的王忘缓缓睁开眼皮,里面一片清亮,早已没了之前的醉意。
他摊开手,将楚西风留在他手中的帕子抽出来,翻来覆去的瞧,却发现只有沾有酒渍的一面似乎有一片阴翳勾勒着什么图案。
他赶紧将其摊在桌面上,拿起锡壶,均匀的将酒倒在绸帕上。
不下片刻功夫,一张迷你版的地狱图便映入眼帘,血乌鸦将嘴里的腐肉一点点的喂食给一旁奄奄一息断了四肢的男子。
这男子虽然满面狼狈不堪,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模样,可这身上穿的却是蟒袍。
这朝堂之上能穿蟒袍的说不多也不少,可他腰间上悬挂的玉佩露出一角,俨然是一个江字。
楚叔既然将这块帕子塞入自己的手里,还明知道自己装睡和屏风后面的女子见面,故意谈话给他听,那么这个封号里有江字的王亲贵胄,也只有安江王这一人。
正当他猜想楚西风的心思时,门外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他赶紧将帕子藏到了悬挂腰间的荷包中,然后继续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