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在入宫以前，韩雪就跟自己说过来了这里以后不要惹是生非。顾家现在的处境十分艰难，他是顾家男儿，身上除了担负着自己的名字以外更是担负着顾家的责任。
所以无论在宫中遇到什么样的处境，他也是极力地将自己的身段放的很低很低，因为他心中始终有一个信念，他现在是保护不了顾家任何人的，但是他不能拖爹爹娘亲的后腿。
顾家小公子打量着后妃，后妃也打量着这位顾家小公子。
真是个清隽的小公子，这样看着更是生着清丽无双。也不知道这样的好皮相到底是随了谁，以后长开了必然会是整个京中少女们的好梦。
她见孩子也正在打量着自己，扑哧一声笑了，“小子，你娘亲有没有说过，这样看着一位女子是极不礼貌的。”
偏殿之中，树影横斜，阳光打在头顶，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另类的光影。
顾府小公子脸上的光打过了一大片，另外一片……似乎被阴影掩盖了一般。
他还很小，小到站起来的时候，大概也就比后妃的腿腰肢高上几分。但是这深宫之中，能够成长的皇子本就不多，很多人应该是比他更小的年纪里便死去。
所以，他其实也不算太小。
顾府小公子并没有挪开自己的目光，“是娘娘您先打量我的。”
这孩子的话极少极少，来到偏殿以后，除了必要的衣食住行以外，几乎从不多语。旁人问什么，他也会回答，可是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字。倘若说是没有提前教导后妃绝计不信。
但是即使是有人提前教导，真的就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
她看这孩子，可是完全的听从了自己母亲的教育的。
倘若不是因为皇帝的态度特别，后妃大概也不会想到要来这里看这孩子。
本来么，来宫里几天都不闻不问，如今突然想把他带到宫学里去，看来应该是有什么人在外头过问了吧。
是他的父亲？还是谁？
后妃不问朝中事，所以就算是这位后妃，也不太清楚这孩子的家人在朝中具体的处境。
但是，看皇帝对这孩子的态度，必然不会太好。
皇宫中如他这般大小的孩子，其实很多时候也是什么也不懂的。只不过，也有很多天份好的，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透，知晓自己在宫庭里生活不易，所以学着让自己生存下来。
这样的心性，岂非一般人可比。
后妃越想越新奇，甚至有些遗憾，这样的气度倘若是生在了皇家，将来怕不是帝王之命。
她笑起来，虽然年纪大了，可是那种气质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顾庭！”
当真是十分沉稳的心性，绝不多言，保证不错。可惜，孩子就是孩子。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吃人从不吐骨头。
在这皇宫深徙，从来都是一个若想杀人，绝不会让你感觉到自己有机会活下来的地方。
但凡是在深宫里的人，只要消失了的，几乎都只是消失而已。
以他的年纪，纵是天性便有这样的沉稳，可他再是陪慧过人，只怕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可怕吧。
顾家小公子觉得这后妃的表情很奇怪，怎么看都不像安着好心，但是似乎也不像安着坏心的。
可是，被一个成年阿姨这样看着，他心里着实发毛。
僵持了片刻，后妃笑道，“顾庭，倒是个简单顺口的好名字。”
名字是父母起的，好与不好，总归是要跟一辈子的。顾庭微微挪了挪眼睛，终归还是没办法与这位后妃再继续对视了，后妃倒是笑起来，“顾庭，我且问你，在这宫里头你可害怕？”
这话问的尴尬，一个孩子来到这深宫里，没人搭理过问。他便是聪明也还是个孩子，又不是什么成年人，怎么会不害怕。
可是，孩子抿着嘴唇想着韩雪的教导。娘亲说过的，这宫里的情况很复杂，他现在就像是爹爹当年在站场上保家卫国一样，也是在打一场没有武器的战争。
他是顾家儿郎，便不当言怕。
思及此，孩子便十分认真地答道，“不怕的。”
明明一双眼睛里都是害怕，却还能这么一本正经地答出不怕样的话来。后妃觉得，倘若自己能够早一些看清这个孩子的性子，是不是就能够知道这个孩子有多好玩儿？
她啊，在这个深宫里已经寂寞太久了。在这深宫里，没有了子嗣，没有了年纪美貌，没有了家族倚仗，那么……她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看多了这些后妃之间的争抢，平时倘若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她是几乎不会出这个门的。
后妃不想跟那些人在一起，更不想让自己变成那么廉价的模样。她左右什么争抢的希望都没了，如今安安份份的过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那个后妃也明白一个道理，很多时候并不是自己不去争不去抢，那便不会有麻烦找上门来的。
其它的不提，自己如今这般情况，其实跟一个孤家寡人有什么不同。
倘若不是这个孩子皇帝根本就不会想起来有自己这么一号人物，可就算是这个孩子皇帝来了一回却也连正眼都不曾看她一眼。
后妃是个识趣的，可再识趣她也是个女人。在这个宫里没有朋友，没有未来，这样活着是真没什么劲儿。
如今……后妃觉得自己大概是脑袋被门给夹了，居然会想要来跟一个孩子逗乐子。
她从地上站起来，突然就变了脸色，“小成，一会儿你带这孩子在宫里转转，跟他也讲讲，这里什么地方该去什么人该见，什么礼应该注意。”
顾庭身后的那名宫女微愣，显然没想到后妃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忍不住唤了一声，“娘娘？”
后妃扭头看了她一眼，笑容温柔，“怎么，我说的话听不明白？”
她在外人面前素来没什么脾气，在宫里也不会为难宫人。像是一朵温柔的菊花，总是带着几分香味，可是谁又不知道呢，这里是深宫。
哪一个在深宫里的女人，是真温柔。只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去争没有力气去抢了而已。
那叫小成的宫女忙应了一声，“是。”
后妃给了她一块儿令牌，可以让几人在后宫里通行无阻。宫女认出，那是太皇亲赐的令牌。
太后薨天以后，后宫里就是皇后当政，但是这令牌却一样有效力。
宫女的眸色变了一变，后妃早年也算是后宫中的风云人物，只是孩子死后便在宫斗中败了下来，从此也就没了争抢的心思。
可是，后妃是个厉害的人，宫女心里是知道的。
宫女的心思几转，最终在后妃走了以后，悄悄地叹了口气。
于她站在一处的宫婢是后来的，并不知道此中机巧，“成姐姐，娘娘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宫里头谁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天大的麻烦，如今她竟让你带着这孩子招摇过市，这不是想给自己惹麻烦吗。”
宫婢在这不受宠的妃子向边呆的时间长了，加上主子又是那种极淡的性子，所以也养出一个散漫的心性。换了别的后宫，尤其是那些贵人那里，是绝不会有宫婢敢这样议论主子的。
小成平时其实也会与他们一起议论一些没头没脑的话，毕竟深宫之中，谁人的寂寞都是一样的。尤其是他们这些宫女，一生大概也就这么过了。
不议论几声，日子便没了希望跟盼头。
可是，平时议论没什么关系，因为娘娘并没有表过态。如今人家都明确地表态了，那便是想要帮上这孩子一帮。
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生为下人还看不清楚状况，那就该死了。
宫女小成冷冷地想着，“倘若这样的话再让我听到一次，我便拔了你的舌头。”
小成突然换了一个样，那宫婢一下子被她脸上的戾气给吓到。小成却已经将顾庭给扶起来了，“小公子，快起来吧。娘娘既然让我带你去熟悉这后宫，那我自然是要带你去的。”
宫女的态度跟之前已经不一样了。
顾庭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个宫女态度的变化，在这个后妃出来以前，他们对他就一个态度，放养。即不会刻意为难于他，也绝不会给他任何帮助。
初初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顾庭也好多次听到这偏殿的宫人们在背后议论他，大部分的人都在议论他能够活到什么时候。可是后来，大家估计是看他根本就没有人搭理，索性便是什么都不说了。
顾庭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意味着什么，但是他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现在有了些变化，会是一件好事吗？
其实顾庭也没有把握，毕竟自己以前的生活还不足以让他有应对现在下这些事情的经验。
他点了点头，宫女牵起了他的手，两个人走到偏殿的侧门口处，小成犹豫了一下，将他带回了房间，然后给这个孩子换了一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