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晚上,恭长故大摆筵席,说是为耶律洪践行,耶律洪也觉得有几分诧异,他分明没有提过他要回西夏。
看来是恭长故按耐不急,下逐客令了。
可他在表面上还是不能表现出来的,只能顺着恭长故的意思走,也默认了回西夏的事情,答应参加这次赴宴。
当天下午,耶律洪换上了西夏的皇子服,算是对自己国家的一个尊重。
而彼时恭长故忙完朝堂的事情之后便去了皇后宫里,瞧见恭长故到来,守在殿外的太监正要高声通传,却被他给拦下了。
恭长故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寝殿,越过隔档的屏风,只见薄梓荣抱着几件小孩的衣服坐在床上默然落泪,眼神却是空洞无物的,似乎在想些什么。
守在边上的贴身宫女回过头,见是恭长故,忙屈膝行了个礼,但不敢出声。见恭长故指了指薄梓荣,那宫女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起来,情况并不太好。
恭长故走过去,坐在她边上,她有些迟钝地转过头去看他,大概认清了那是恭长故,她突然换了一副表情,急忙问道:“有孩子的消息了?”
恭长故怔了怔,望了她许久,轻轻摇了摇头。
薄梓荣想是突然被抽走了灵魂一般,整个人在那一瞬间像是要散掉了,原本打起的精神在那一瞬间陡然涣散。
她慢慢回过头,继续抱着那几件孩儿的衣物,摩挲着。
“明日,二皇子便要回西夏了,今晚朕在宫中摆了宴席,作为皇后……”
“不去。”
薄梓荣十分简短直白地拒绝了他。
“我们的孩子还没有死,你不需要这个样子。”恭长故说着,伸出手抚摸着她一头散乱的青丝,“如果他回来了,你却倒下了,还怎么照顾他?”
薄梓荣闻言,这才缓过神来,怔怔地望着恭长故,像是突然响起了什么一般,喃喃自语道:“对……孩子还没死。”
孩子还没死,她不能倒下,她得把孩子找回来。
薄梓荣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突然听见薄梓荣肚子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轻笑道:“你吃点东西,等下早点上床休息,明天我们来商量一下怎么找孩子好不好?”
恭长故的语气很是轻柔,就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一般,薄梓荣点了点头,努力挤出一抹坚强的笑来。
那贴身宫女兴奋地快要跳起来,飞奔到了御膳房,准备了膳食端过来。
而恭长故也在一旁陪着薄梓荣一同吃,等她沐浴完,又抱她上床,守在床边直到薄梓荣睡着。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此时太监已经站在殿外等候多时,急得快要跳脚了。
“皇上……”那太监正想说话,却见恭长故挥了挥手,打断了他。
恭长故转过身,吩咐薄梓荣的贴身宫女道:“好生照看她,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唯你是问!“
那贴身宫女被恭长故凶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会儿恭长故才回过头去瞧旁边那吓得一动不动的太监,只是说道:“走吧。”
“诶。”
那太监应了一声,跟上恭长故的步伐。
恭长故走在前边,才出了皇后宫,便头也不回地问道:“你方才要与朕说些什么?”
那太监回想起方才恭长故凶那宫女的情形,猛地咽了一口唾沫,语气弱了好几分,轻声道:“二皇子已等候多时了。”
“那就等着。”恭长故冷哼,“以后皇后宫中,天塌下来也给我顶着。”
那太监答应了一声,暗自抹了一把冷汗。
皇上真是着了妻魔了。
到宴席之上时,耶律洪已经等了许久了,好不容易把恭长故盼来了,忙站起身与恭长故一同入座,叹道:“哎呀,这菜都凉了!”
恭长故抱歉地笑笑道:“皇后身子不适,来晚了,还请见谅。”
虽然这话说的是道歉的意思,可话语里却丝毫感觉不出来,反而隐隐有种理所当然的样子,耶律洪心里暗自吐槽,恐怕在恭长故心中,他的皇后比谁都重要。
耶律洪点头,虽然满腹委屈,可恭长故拿出薄梓荣来当借口,他也只能认栽,便顺着恭长故的话说道:“既然如此,不如一同来我们西夏观赏游玩,放松心情,许对皇后还能有益处呢。”
恭长故知道耶律洪的心思,自然不肯遂了他的意,客气地笑道:“不必了,今日朝廷动荡,朕还有政务要处理。皇后今日身体抱恙,不宜外出,多谢二皇子好意了。”
这拒绝得十分干脆,不给耶律洪丝毫反驳的机会。耶律洪开口,还想继续说什么,恭长故又抢先一步说道:“今日的菜肴是专为二皇子做的,二皇子若是回了西夏,可能就吃不到此等美味了……”
耶律洪笑着,一次又一次被转移了话题。
此时宫外夜色弥漫,像是鬼魅一般到处蔓延着,飘散在空中混合着狂风拍打着纸窗,不停地叫嚣着。
边境的野外也是这般场景。
乱葬岗中,横尸遍野,一个浑身沾满了鲜血的女子从散发着尸臭的尸体中站了起来,捂着鼻子走出乱葬岗。
回到灾区,发现已经被朝廷的官兵扫荡过一遍了,已经是个危险之地,无法再靠近。
她咬牙,现下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吗?
跑回了林子里,找到一个小小的洞穴,从里面摸出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的一个孩子正熟睡着,很是安详。
看起来,药效还没过,正好便于她夜行。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笑,将孩子抱了出来,便上路去了毒宗找李东越。
李东越看到这女人时,不免惊讶了一下:“肖依麓?!你还活着?”
朝廷明明已经发出通告,说肖家父女已死,如今看着肖依麓还尚在人世,而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便是皇子吧……
肖依麓冷笑道:“活得好好的。”说完,高傲地扬起头,一双眸子定定地望着李东越,说道:“宗主,我们孤儿寡母的,需要你的帮忙。”
李东越瞥了肖依麓一眼,自认为肖依麓已经是亡命浪子,没有利用价值,冷哼道:“我这里不藏任何逃犯。”
“如果,我们是同谋呢?”肖依麓轻笑着,“如果我在这里出了事,外面的人可是……”
李东越咬牙,轻哼:“必要时,我会出手。”
送走了耶律洪之后,恭长故这几日除了上朝便是陪着薄梓荣,与她一同商量对策,派人去寻孩子。
而薄梓荣也在这几日养成了爱站在城墙上远眺的毛病,似乎站在那里就能看见自己的孩子在那里一般。
而恭长故下了朝,总在皇后宫中找不到薄梓荣,这时守着皇后宫的太监就会告诉他:“娘娘又去了城墙上。”
怕薄梓荣上去做傻事,他便日日夜夜地去城墙上陪她。
城墙风很大,吹得立在上面的彩旗随风飘扬,像海面一般翻涌着,发出巨大的响声,回荡在耳边。
可薄梓荣像是没听见一般,立在墙垛后面,望着山河青翠。
茫茫山河,却没有她孩儿的影子。
不知道是触景生情,还是风沙刮了眼睛,她的视线渐渐被一层氤氲蒙住,一片白茫茫的模糊之中,她似乎看见了孩子的身影。
“孩子……我的孩子……”薄梓荣喃喃地叫着,身子往前倾,朝着孩子的方向走过去。
就在她快要碰触到孩子的身体的那一刻,她的身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拽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从她的眼前消失。
“孩子!我的孩子!”
薄梓荣叫着,就要从那束缚中挣脱,奔向前方,可头顶却传来一道刚毅凌厉的声音:“你看清楚了?哪里有孩儿的身影?!”
薄梓荣怔了怔,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城墙之上,只差一步,便要摔落下去了。
而那个及时拉住自己的人,便是恭长故。
恭长故抱着她的双臂,瞪着她,声音带着一丝怒意:“你能不能清醒?!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你难过我也难过,你就这么迷失了自己,想过我的感受吗?!”
薄梓荣被恭长故的这个低吼拉回了现实,布满泪痕的脸对着恭长故的脸。
她好像……好久都没有认真看看他了。
这几日,他好像苍老了许多,不再是当初第一眼见到他那样的意气风发了,他变得憔悴,面容有些蜡黄……
她丢了孩子,他也是。
她还能呆在宫中流泪,可他还得处理政务,还得安慰她,她却从来没有顾虑过他的感受。
望着如深渊一般的底下,她不敢想象,如果她跳下去了,对他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打击。
“对不起。”薄梓荣说着,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颊。
见薄梓荣如此,恭长故总算是松了口气,眼里闪着一星泪花,将她紧紧地搂住。
此时,山河永寂。
从这以后,薄梓荣似乎晃过神来了,也不再整日抱着孩子的衣物痛苦了,反而把注意力放在灾区边上的消息上,除此之外,也开始慢慢打理后宫的一些事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