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将卷宗上呈,皇帝翻了一翻,随手放在一旁,“依高卿所言,高施杰现在已经入了王府,改姓御了?”
“正是。”高大人点头,“皇上,安平王府世子去世多年,因着王府无嫡子而世子之位一直悬空。如今二房已有嫡子,祖宗法制,立嫡立长,还请皇上下旨,封施杰为安平世子,以稳社稷。”
“这可是什么话都让高大人说了。”御婉冷哼,“高大人身为高家的掌家人,如今倒是管起我王府事务来了,可还有将我这个郡主放在眼里。”
“臣不敢,只是郡主一介女流,又已到了婚配年纪,怕是守不了王府多久,还是快些找个男儿接手的好。施杰很是愿意为郡主分忧。”
“黄口小儿,他也担得起。”
“好啦,怎么又吵起来了!”皇帝一拍长案桌,发出闷响。
“臣不敢。”
御婉冷哼,一个小小高家,心倒是挺大,她一次一次手下留情,竟然还敢如此恬不知耻步步紧逼,那就休怪她不留情面了。
“父爹,高施杰既已入了族谱,就是我安平王府的公子,姓御,是与不是。”
“自然。”
“父王临去,将王府上下托付于我,我便享有掌家之家,御氏一族以我为主是与不是。”
“你想说什么?”御婉一向古灵精怪,她连续如此发问,可是要发难高家?
“父爹只需回答阿婉即可。”
“你父王在世之时,御氏一族以他为尊,族内事务以他为主。他既已将王府托付于你,自然以你为尊,以你为主。”
“既然如此,高施杰入不入宗室玉碟也是阿婉说了咯。”
“皇上……”高大人惊觉,高呼一声。
皇帝抬手,阻止了他欲出口的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原来你是在这里等着朕呢?”
“阿婉不敢。只是养子终归有别于亲子,亲子尚未入玉碟,养子若先入玉碟,未免有所僭越。还是高大人以为,我安平长房及不上二房,及不上高家?”
“臣不敢。”高大人狠狠咬牙。
“皇上,云南王及大理寺卿求见。”正当几人胶着之际,李泰接到来报。
“嗯?来得正好,让他二人进来。”
不多时,纪凌珏与大理寺卿便走了进来,二人先给皇帝请了安,大理寺卿和高大人、刑部一众大人才分别给御婉和纪凌珏请了安。
“你们两了正好,李泰,说道说道,让凌珏和云卿评评理。”
“是。”李泰拱手,将今日御婉与高大人的分辩一一细说了。
纪凌珏听罢,沉吟半刻,“皇上,臣以为郡主所言极是,御氏一族追其祖上,乃出自皇甫天家,终究有别于寻常百姓,养子入玉碟更该慎重再三。”
“臣也以为养子入玉碟不妥,御氏一族乃是天家一脉,养子若是入了玉碟,他日继承王府,子息后代传承,岂不是乱了天家血脉?”大理寺卿也是个老顽固,最看重的就是祖宗法纪,否则皇帝也不会让他独坐大理寺卿之位多年。
“皇上,祖宗家法,立嫡立长啊。”今日闹这么一出,全是因着他与母亲商议,要一举拿下安平世子之位,若是此时前功尽弃,怕是他高家在这天瀚朝也无立足之地了。
“高大人此言极是,立嫡立长,高施杰入了王府,是嫡子,却非长子。”纪凌珏道,“我记得高公子是八月生的吧。”
“不错。”御婉点头,“那年御棨母亲难产,全凭稳婆一手接生的好手艺才母子平安,高家听闻后,请二婶母向我父王讨要那稳婆去高府为还有三月才临产的高夫人保胎,而高夫人三月后产下一子,正是高施杰。”这事御婉可是记得清楚着,“御棨时五月生的。”
“既然如此,立嫡立长这一说便是不成立了。”
“嗯,云南王此言甚是有理。”皇帝有些疲累,吵吵闹闹一天,这群孩子没一个省心的。
“皇上……”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父爹,阿婉斗胆,向您讨个恩典。”御婉双膝跪地,朝御棨伸出手,“阿棨,把合欢镯给我。”
御棨有些不明白,御婉要向皇帝讨要恩典,要合欢镯做什么?
心里虽然有疑问,但御棨不敢有分毫迟疑,从怀中掏出了合欢镯,递给御婉。
“当年宗族有意扶持御棨为世子,阿婉因为难以释怀兄长之死坚决不允,绝食三日以明志。那日父爹将这羊脂玉合欢镯归还我时曾允诺过我,将来世子之位承袭,以阿婉意愿为先,如今可还做数?”
皇帝看向御婉手中高举的合欢镯,点点血丝经年累月已蔓延至整个玉镯,那朵朵合欢花依旧栩栩如生,他沉吟半响,“自是作数的。”君子一言九鼎,何况他是天子。
高大人见皇帝当真点头,心中暗道不好。
“那今日,臣便当着云南王,大理寺卿以及刑部众位大人之面向圣上请旨,封御棨世子承袭,赐我安平王府永世延续。”御婉叩首,落地有声。
她自称为臣,称皇帝为圣上,便不是以女儿的身份在向父君撒娇请恩,而是以臣子,以安平王府郡主的身份在向当今圣上请旨,赐御棨世子之位,赐他身份体面。
人人皆是一惊,谁都道御婉御棨这对异母姐弟因为上一代的恩怨不合,可谁人能想御婉竟然能为御棨做到这等地步。
御棨心上更是一震,谁感觉到的震撼都不会有他的大。看着御婉为了他而低下一惯高傲的头颅,御棨只觉得心上沉沉。
“既然郡主有此意,皇上成全了又能如何。”纪凌珏勾唇,“御棨虽是庶子,但他少的只是一个身份,骨子里却还是安平王府的血脉不是。”
纪凌珏这句话可谓是说入了皇帝的心里。谁承世子之位并不在他的考量之中,他需要考量的是北地那十万长平军。
“准奏。”皇帝一拂手,便定下了御棨今后的人生。
高大人听言,跌坐在地,今日之后,御婉在朝中就又多了一个臂膀,安平王府的地位更加不可撼动,他高家也是彻底将安平王府给得罪了。
他赔了一个儿子,却得来这样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因为皇帝与纪凌珏、大理寺卿还有要事相商,御婉等人便先行告退了。御婉走在前头,并没有看见御书房偏殿流苏轻晃。
是夜,中宫承恩殿。
皇后沐浴更衣,端来小厨房新做好的参汤。
“皇上,夜深了,该歇息了。”
皇帝放下奏折,揉了揉眉心,皇后见此,走到皇帝身后,为他按捏额角,以缓解疲累。
半响之后,皇帝才抬手拉过皇后坐下,“阿离递了奏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是吗?”听说儿子就快回来了,皇后心里高兴。皇甫离离京前去西境已有一年,就是春年的时候也没有回来,如今总算要回来了。
“皇后不高兴?”为何眉心依旧紧蹙。
“臣妾高兴。只是,阿婉是否让皇上为难了?”阿婉鼓动太后前去御书房干政,可不是会让皇帝为难嘛。
“也不算为难。”皇帝摇摇头,“太后说话虽然不客气,但她却提醒了我,安平王府不仅是世袭王府,它的背后还有北地三十万长平军。”
“皇上,阿婉今日虽然做得过分了,但绝无叛逆之心……”
“你放心。”皇帝安抚地拍拍皇后的手,“我不是在怀疑阿婉,就是因为阿婉,我才放心那三十万长平军。但阿婉总归是女儿身,朕不能将她一辈子锁在北地不让她嫁人,她嫁人之日,便是长平军易主之时,朕得为此做好准备。”
皇帝这个意思,是有意为御婉选亲了。皇后沉默不语。
“安平王府是天家之府,只要它一日姓御,北境就还是北境,但若是改姓了旁的,怕就要成为北国了。”
“太后,怎会突然关心起北地来了?”皇后有所疑虑,真的只是为阿婉抱不平吗?
“皇后不必担忧,太后有心,但总绕不过阿婉,阿婉可不是吃素的。”
皇后轻叹,“就是因为她不是吃素的,装起可怜挑唆起人来一套一套的,臣妾才担心啊。”
“阿婉也有十七了吧。”
“可不是。”
“皇后便不必操心了,夜深了,歇息吧。”十七了,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了。
夜色深深,承恩殿内熄了灯火。安平王府听水榭却是灯火通明。
“郡主。”
书房的门被敲开,御婉放下手中的公文,抬头看向进来的男子,正是龙玉,“如水去休息了?”
龙玉点了点头。
“她身子一向不好,今日是劳累了。”御婉揉揉额角,叹了一声。
“那高施杰郡主打算如何处置?”今日郡主从宫里出来,便命他去高府将人夺了过来,高老太太自然是不愿意的,缠斗了好一会。
“不急,如水不是有些新药要试验吗?正好有人了,别玩死了就好。”
“郡主这话让如水听了,会很高兴。”龙玉勾唇。
“那明日你便去告诉她,让她高兴高兴。”龙玉也只有在谈及如水的时候才会浅笑一回。
龙玉应是,见御婉再无话,便退下去了。
御婉熄了书房烛火,准备回房安歇,可刚一推开房门,就被一股大力拉了进去,她惊呼一声,突然就没有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