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伤无辜,御婉也是始料未及,尴尬地吐了吐舌头,赶紧过去把人扶起来,“李泰公公,你怎么过来啦?”
自从皇帝病后,李泰就一直在皇帝的身边伺候着,已经有些日子没过来御书房了。
李泰摸了摸摔疼的屁股,好在御婉只是在与萧湛玩闹,力道用的不是很大,他老人家的脑袋这才没有开花。
“哎哟我的郡主祖宗,这奏折可不是这样拿来玩的,今儿是砸到了老奴,老奴皮糙肉厚的不打紧,这样是打着了哪位老大人可怎么是好啊。”
“公公,我这不是跟萧大人闹着玩嘛。”御婉笑嘻嘻地打着哈哈,“是父爹让公公来寻我的吗?”
“是是是,”李泰连忙点头,“皇上请郡主去趟承恩殿,有要事与郡主相商。”
御婉点点头,让御棨和萧湛该干嘛干嘛去,自个儿随着李泰去了承恩殿。
“公公,父爹可有说找我何事?”皇帝知道这个时候她会在承恩殿处理事务的,寻常时候也不会让人过来寻她。
“郡主,老奴跟在皇上身边也有四十多年了,从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伺候到现在。”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四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他当初入宫的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小子。
“老奴跟着皇上,这一生是什么都受过,最遭罪的也就是先皇去了的时候,那个时候皇城是真的乱啊,诸王为了争夺那个位置,杀了多少人啊,京城街上的血就跟溪流一样哗哗地流着。”
“皇上还是亲王,本来无心皇位,锦王府的大门一直紧闭,将城内的所有屠杀都关在了门外。可那有那么简单呢。”
“叛军杀入了王府,小郡主死了,王妃抱着离王殿下几乎疯魔了。皇上也是没有办法,这才带兵杀入了皇宫。”
“可这天下的人只看到皇上夺了先皇留下的帝位,又有多少人看见他的无奈?没有的,就是朝堂上的大臣们,也看不见。所以他们都在等,等待一个时机,一个纠正他们自以为正统的时机。”
御婉沉默地听李泰说着,不久就到了承恩殿外。
御婉仰头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四个字。
“这些话,本不该老奴来说,只是郡主,皇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护皇后、离王殿下和郡主而已。那先云南王,原是先元后的亲兄长啊。”
御婉好像呆了一呆,又好像没有。她始终沉默着,入了承恩殿。
皇帝这两日的精神都不错,只是病的太厉害,太医交代说要好好修养,皇后就一直不让下床。
“你母娘啊就是大惊小怪的。”皇帝朝御婉抱怨着,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点帝王的样子,分明就是个向小女儿抱怨妻子不给多喝酒的贪杯丈夫。
御婉笑笑,“父爹就知足吧,母娘还愿意管着你呢。从我回来,母娘是一颗心的扑在您身上,理都不理我呢。”
皇后听言可不乐意了,恼恨地一戳御婉的脑袋,“小没良心的,也不看看你住在宫里的这些日子是谁给你打点的每日吃穿。”
从御婉回京,就一直在忙着政事,连回安平王府的功夫都没有了,御婉就索性在宫里住下了。
“阿婉,来,扶我出去走走。这天看起来不错。”
御婉偷偷瞄了眼皇后,没什么反应,“可是太医说您要好好休息……”
“好好休息就一定要躺在床上啊。”皇帝见皇后被苏嬷嬷请出去了,附在御婉耳边轻声道,“这几日我都快被闷坏了,再好的身子这天天躺在床上的,早晚得瘫了。”
“父爹胡说些什么呢。”御婉嗔怪,剜了皇帝一眼。
皇帝只笑着,执意要御婉扶着他出去走走。御婉拗不过,只好让人来服侍更衣,她小心地扶着皇帝。
担心皇帝会累着,御婉也不敢走远,就在承恩殿附近转着。皇后爱花草,承恩殿也种了不少花草,也算是好景致了。
冬日的太阳暖暖,也不炽烈,正适合散步了。
皇帝被这阳光晒得暖洋洋的,舒服地叹喟一声,“好久没跟阿婉这样散过步了。”
他的政务一向繁忙,御婉又去了北地,甚少回来。相见之日,总是过了一日便少了一日的。
“有的时候我也是后悔,当年就不该答应你,让你去守北地。”打仗这种事啊,还是该交给男人去办,这京城里又不是没有武将。
“可阿婉却一定也不后悔。”御婉笑笑,伸手要去折花,却被皇帝打了手背一下,“这是你母娘辛苦种,不许摘。”
御婉顽皮地朝他吐了吐舌头,不摘就不摘嘛,“能够继承父亲的遗志,能够替父爹守着北地,让父爹安心朝堂之事,阿婉很高兴。”
“可你终究是个女孩子,打打杀杀的。”皇帝叹了一声,“这些年,我总是睡得不安稳,总是想着,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父爹没有错。父爹是皇上,谁错了,父爹也不会错。”眼前的白秋菊花开烂漫,细小的花瓣极力张开,要在这初冬的艳阳里绽放自己的魅力。
这是今年剩下的最后几朵秋菊了,冬天是真的到了。
“人非圣贤,谁敢说自己从未错过呢。父爹只希望我的阿婉能够好好的就好。”只要阿婉能够幸福就好
“父爹,起风了,我们回屋吧。”御婉劝着,这冬日里一起风,温度也跟着降下来了。“母娘若是知道了,阿婉也得跟着挨骂的。”
“你现在就怕你母娘啦。”皇帝笑着,因为生病而消瘦的脸上是对御婉的慈爱,“好,好,走吧,回去……”回去了。
“父爹?”
暖暖的冬日倾洒而下,金黄色的阳光给万物镀上了鲜艳的红色,连同那朵白色秋菊,也是斑斑点点的红艳。
承恩殿外,伺候的宫人大部分被赶了出来,跪伏在地,神情悲戚,但因着那个站立在殿门的红色身影,不敢透露出一丝的哭声。
御婉仰头看着即将西下的晚阳,半轮落日已经掩盖在西山的另一边。
太医屏着呼吸来到御婉的身后,承恩殿内依旧静悄悄一片,太医也不敢动作过大,小心再小心地行了礼,“郡主。”
“郡主还是进去看看吧,皇上,皇上已经……”这位郡主的脾气太医也是知道的,稍个不小心说错了话,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怎么偏偏就是今日霍老医正不在京中,去什么地方取药,早知道就他陪着去了。
早就意料之事,亲耳听到,御婉还是忍不住心中刺痛。
“郡主。”太医见御婉久久未语,诚惶诚恐跪倒在地,额上已是冷汗遍布。
御婉恍若未闻,转身便大步入了承恩殿。不过一瞬,承恩殿外已经响起了哭声。
承恩殿里依旧静悄悄的,与外头形成鲜明对比。苏嬷嬷和一名宫女跪在外头,御婉越过这二人,直接入了内室。
皇帝正枕在皇后的膝头,已经没了呼吸起伏。皇后手上拿着梳子,神色平静地为皇帝留着长发,为他束发。
“刚成亲那会你说最喜欢我给你束发了,只可惜我束得不好,你当王爷时还没什么,当了皇上,就再不能顶着丑丑的冠发上朝啦。”
“以后你就不用上朝了,我便日日为你束发可好,不许嫌弃丑哦。”
“我为你做了新衣裳,你说的,要天天只穿我做的衣裳鞋子。”
“阿离那孩子又贪玩了,天黑了也不知道回来。”
“你今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好不好?”
“母娘。”御婉上前,脸上闪过沉痛,久久散之不去。
“阿婉回来啦。”皇后并没有抬起头来看御婉,她的巧手为皇帝束了个好看的发,“外头是谁在吵啊,你父爹累了,要休息呢。快叫他们别吵了。”
御婉走到床边,低头看了眼神色平静的皇帝,双眸紧闭一点痛苦的神色都没有,真的好像睡着了一样。
说真的只是睡着了,该有多好。
父爹,您是累了吗,所以想睡觉了。您好好睡,朝堂政事阿婉替您看着。
只是,可不可以,睡够了,您可不可以醒来,再骂骂阿婉不让您省心,再教教阿婉功课。
“母娘。”御婉跪在皇后脚下,双手覆上她的手背,她的手是那样的冰凉。
“母娘,”御婉再唤了一声,一颗泪颤抖着跌落,砸碎在她自己的手背上,“父爹已经……”去了两个字,御婉吞吐了许久,还是说不出口。
“母娘,您还有阿离哥哥,还有阿婉。”御婉控制不住自己越掉越多的眼泪,干脆便侧头伏在皇后的手背上,与皇帝脑袋靠着脑袋。
承恩殿内沉浸着浓重的悲伤,沉沉的压抑着御婉的心跳,她的眼泪一直没有停过,湿了皇后的衣袖。
一颗,两颗,三颗……
御婉感觉到脸上湿漉漉的,从上空跌落下来。她知道那是皇后的眼泪。
皇后没有挣开御婉的手,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答应御婉的话,无声的哭泣让御婉心好慌。
御婉就要抬头,正好一颗豆大的泪跌落,红了她的眼睛,生疼。
心上颤抖,御婉慌乱一抹脸上的湿润,手中鲜红一片,而皇后的唇早已发黑发紫,她的唇边挂着尚未干涸的血迹。
“太医,太医……”
太医连滚带爬地从殿外进来,一看见眼前的情景亦是吓得手软腿软,跌跌撞撞过去给皇后把脉,却被皇后一把打开了。
她抱着皇帝,看着御婉的眼里一派清明,“对不起阿婉,到头来母娘还是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不,不是这样的,母娘为阿婉做了很多很多,够了,真的够了。母娘,”御婉扑上去抱着皇后,眼泪就像决了堤,“您怎么忍心,阿离哥哥还没有回来,您怎么忍心就这样丢下阿婉和阿离哥哥走了,您怎么忍心呢。”
“不忍心,可是母娘舍不下你的父爹。”皇后抬手想去摸御婉的脸,可惜她现在仅存一点生息,手上哪里还有气力,御婉赶紧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母娘母娘地唤着,让人好不心酸,“阿婉,母娘和父爹走了,我等不来阿离了。你们两个以后要好好的,好好的活着。”
“我的小阿婉要记得,你的幸福,只有活着才能得到,知道吗?”
“母娘……”
“夫君,”皇后再不看御婉,而是垂下眼睛,近乎痴迷地看着皇帝,声音温柔眷恋,“二十年前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看尽世间风光无双,如今你我再无束缚。你记得等等我,为妻这就来寻你,寻你……”
御婉看着那只彻底软下的手,那个端庄贤惠的妇人已经香魂尽散,忍不住当着太医和满承恩殿宫人的面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