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这这这……”主帅营帐外，参将见御婉对他缓缓一笑，甩一甩衣袖便施施然离去。他有些怔然，想不明白为什么御婉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从王的营帐里面出来的，一副跟王深谈过的样子。
漠北的将士们手持兵器，想要上前去拦截，又有所忌惮，犹豫着。
而他们的王站在营帐门口，也不出声呵斥，反而看着御婉的背影若有所思。
“王……”参将蹙眉，他算是这军营里与御婉打过交道最久的人，对于御婉的某些秉性不止有所耳闻，还深有体会，“这安平郡主不是可以小瞧的人物，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来……”
郎杀摆了摆手，阻止了参将将要继续说下去的话，“点兵三百，明日与我一同去落日城。”
“落日城？”参将不明所以，这是要攻城的意思？可是只点兵三百？
“对了，把那几个孩子也捎上。”郎杀又补充了一句，这才转身入了营帐。帐帘落下，把参将所有的疑惑都挡在了营帐外。
参将摸摸鼻子，虽然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想来跟御婉深夜造访脱不了什么干系，便转身下去点兵了。
阿炎一直很乖，从御婉答应他会带着妹妹来见他之后，便一直乖乖地呆在城主府里，不哭也不闹，只是安静了很多，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呆呆地看着天空。
御婉不忙的时候，偶尔会陪他一起坐着，沏茶或者看书。
阿炎对御婉看的书很感兴趣，他已经有八九岁了，阿爹也曾教过他一些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郡主姐姐看的书他竟然一个字都看不懂，跟阿爹教他的字也有些区别。
御婉笑笑，“这是汉字，跟漠北的文字还是有点区别的，不怪阿炎不识得。”
“那郡主姐姐会漠北的文字吗？”阿炎歪着脑袋问。他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郡主姐姐好厉害，即会吹箫还会打仗，应该也会他们漠北的文字才对。
御婉只是笑，拿起是桌上的笔墨，在摊开的宣纸上用汉字写下了阿炎儿子，又用漠北的文字写了同样的两个字。
“这个字阿炎认得，是阿炎的名字。”
“是啊，是阿炎的名字。”御婉又指了指那两个汉字，“这也是阿炎的名字，是天瀚的汉字，阿——炎。”
“阿——炎。”阿炎歪歪脑袋，学着御婉的口气拖长了音念着自己的名字，突然拍着手笑了，“阿炎，阿炎，这是阿炎的名字。”
“阿炎想不想学汉字？”
“想。”
“那姐姐教你好不好？”御婉又在宣纸上写下了漠北二字，同样用汉字和漠北文写的，阿炎认得一些漠北文，御婉再教他汉字，总会事半功倍。
两个人就这样一人教一人学，也能在院子磨耗一个上午的时光。
“郡主。”柳映尘从外面进来，一脸冷汗。
御婉瞧着柳映尘的古怪表情，挑了挑眉，“怎么了？”
“漠北郎杀王来了。”柳映尘抽了抽嘴角，想起城主府外高将军与郎杀的对峙，抽了抽嘴角，“因为昨日郡主的吩咐，城门的人没有拦着，高将军此时正在门口接待呢。”
“让他过来这里吧。”因为摆了摆手。
柳映尘有些迟疑不去，“郡主真要跟郎杀王合作？”
“各取所需而已。”因为没有再看柳映尘，低头继续教阿炎写字。
柳映尘见御婉不再说话，知道她心意已决，便也不敢再多说多问，退了下去。
“哥哥，哥哥哥哥……”柳映尘刚下去没多久，远远的就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喊，阿炎手下的笔抖了一抖，豆大的墨水滴落在宣纸上，将他刚刚写好的字晕脏了。
他抬头啃一下御婉，御婉缓缓一笑，拍了拍他的头，表示没有关系。“去吧。”
“哥哥。”
“妹妹。”得到允许的阿炎立马丢下手中的笔，三道小小的身影从长廊那边拐过来，跟阿炎抱成一团。“小虎小羊。”
“阿炎哥哥。”
看着那四个欢天喜地的小人儿，久别重逢总是有着更多的感动和喜悦的，郎杀站在廊下，与御婉隔着这四人相望。
“安平郡主。”
御婉微微一笑，让柳映尘带这四个孩子先下去，指了指旁边的位子，“郎杀王，请。”
郎杀也不跟御婉客气，坐到了御婉的对面，看着因为收拾石桌上的东西，“想不到安平郡主这般博学多才，连我漠北的文字都会。”
“想来郎杀王的汉字写得不错吧。”其实因为对于漠北文字也不是全数都懂，只是幼年时曾跟在父兄身边，见过一些，学过一些罢了，不算精通，但教一教阿炎这样八九岁的孩子也是够了的。
想起父兄，因为收拾东西的手，慢了一下，说起来她学会的第一个漠北文字，好像还是她的名字呢。那年父王教她写字，教了汉字的婉，顺手便写下了漠北文字的婉来。
“郡主在想什么？”郎杀见御婉久久不语，看着手中宣纸一脸怀念的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人。
“没什么。”御婉轻轻一笑，右边脸颊旋出来一个小小的酒窝，瞧着有几分可爱。“郎杀王可以是想好了？”
“郡主当真能给我粮草，保我族百姓平安？”
“御婉从不虚言。”御婉看着郎杀，眸中尽是澄净，涟涟微光，“更何况，这是当年哥哥给你的承诺的。”提到兄长，御婉顿了一顿，心中情绪翻滚，“也希望郎杀王能够遵守对我哥哥的承诺，在位之年，对天瀚永不侵犯。”
想起那个少年英雄，当年一骑而来，银枪挥舞，一息之间就将他漠北最厉害的勇士打倒在地，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张扬恣意。
郎杀至今还记得，少年与他谈定约定是的志在必得，仿若无论他郎杀是否愿意，御穹都能让他应下承诺一般。
如今想来，却也只有可惜可叹，那样的少年，却惨死黄金沙，尸骨无存。
“他果然很疼你，连这样的事都与你说了。”郎杀看着御婉，感叹道。当年初识，除了正经国事，御穹话里话外最多的就是这个妹妹。
御婉笑笑，“我会尽快让人安排下去的，两国的和书我已经起草完毕了，郎杀王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若是没有，我这就让人八百里加急回京，好尽快调度粮草。快入冬了，此事还是尽早办的好。”
“事还真多。”郎杀接过柳映尘递过来的文书，心想这个御婉是早有准备了，让他突然有种被请入瓮的错觉。
“这么多字？”郎杀一翻开，字多到他头疼，“不看了不看了，你只要把粮草给我就成了。”将文书丢回去给御婉，郎杀觉着口渴，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完了还砸吧砸吧嘴嘟囔道，“还不如我漠北部落的酒好喝。
御婉翻了个白眼，真是不识货的家伙，这可是她从京城里带过来的新茶，就那么几斤，平日里还舍不得喝呢。
她将文书丢给柳映尘，“你就不怕我在这文书上搞鬼？”就这么相信她啊。
郎杀看了一眼御婉，凉凉地道，“我不信你。”御婉正要发火，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信你哥哥。”他相信御穹，所以相信他的妹妹不会毁了他的英明。
御婉翻了个白眼，小样，说你胖还真给喘上了。“映尘，去吧，八百里加急。让人把飞鹰带过来。”
柳映尘应了声，带着文书就下去安排了。
眼见着快要午时了，御婉看着郎杀，“怎么样，要不留下用午膳？”
郎杀哼哼两声，同意了。
城主府的饭菜自然是很不错的，只是让郎杀不满意的是，席上竟然没有酒。
“我不喝酒。”吃完饭后，御婉淡然地坐在一边喝茶，看得郎杀直瞪眼，“一个沙场将军，竟然不会喝酒，你羞不羞人。”
“会打仗的人就一定要会喝酒吗，这是哪家的歪理？”御婉不理他。
“当然得会喝酒了，金戈铁马，快意恩仇，就是要有酒水相伴这才是真豪情。”
“没豪情就没豪情呗，本郡主又不稀罕。”御婉继续喝她的茶，“那几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处置？”虽然她有心将人留下，可人家到底是漠北的孩子，人家漠北的王还在这里呢，总得要问一句的。
“自然是要随我回漠北的。”果然，郎杀如是说道，“我漠北的孩子，就应该在草原上自由驰骋。
御婉点点头，回就回吧，虽然阿炎没有说，但看他日日坐在院子里望着天空，眸子里写满的怀念她就知道，这个孩子她留不住的。
“御婉，我问你个事。”不过短短半日的功夫，郎杀对御婉的称呼已经从安平郡主到郡主再到御婉了。
“怎么？”难得郎杀会如此认真地问他问题。
郎杀抓了抓头，好像有点难以启齿，“我始终不明白你的那句话。”跟他合作，跟活下去有什么关系，难道有人要杀御婉不成？
御婉看着郎杀，她是何等聪明之人，哪里会不知道郎杀问的是哪句话。
她淡淡看了郎杀一眼，抬头看着澄净蔚蓝的天空，久久方才言语，“唇寒齿亡。”
只四个字，就点明了安平王府如今的立场。
郎杀也曾在天瀚待过，对天瀚的某些局势还是清楚的，自然也明白因为这四字里的意思，也明白御婉话里的无奈。
唇寒齿亡，安平王府世代只为天瀚镇守边境，如今却还要为了这四字步步谋算，又怎么是一个疲累和心寒可言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