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鸢想过征兵的队伍迟早会来,可她没想到,会来的如此快。
南边的防线薄弱,军队实力并不强,所以很快,征兵就迫在眉睫。祁国四面楚歌,就算老皇帝有心,也来不及调兵到这边来。
陈鸢这几天对子乾和冬儿管教很严,几乎就在私塾和陈家两点一线的行动,镇上几乎不让去。就算回了陈家,除了吃饭,剩下时间也不让他们和别人一起,成天让人写字练功。就连冬儿这样爱学习的好少年,也开始发起牢骚来。
不过这次陈鸢的主意意外的坚定,一向宠溺他俩的她竟然说什么都不肯软化态度。
纪礼今天又喝醉了,在铺子里耍酒疯,一会说要去找他家小姐,一会要回京城找老爷和夫人,茂氏和林氏拉都拉不住。
陈鸢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纪礼满屋子乱跑,一边跑一边还最里边说胡话:“我家……家小姐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子,你们知道吗……当年她有个好友要嫁入皇宫,她说帝王家无情让那位小姐别去,可那位小姐不听,后来……落得个悲惨的下场,你们知道吗,死的可惨了……”
他说的应该是陆惊蛰的母亲肖凝,的确,帝王确实无情,她最终得了那个下场。
“我家小姐自小便经商,我当年……当年,绑架她的时候还当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后来才知晓那偌大的铺子都是她经营的,你们知道京城里的人怎么叫她?哈哈哈哈……叫小财神呢!我家夫人和老爷也是逢人便夸……”
纪礼这次是真的喝醉了,什么话都敢说,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陈鸢一边抓住到处跑的纪礼,一边她抓了抓头发,纪礼这意思是肖芷有爹娘?那为什么从没见她在信中提过?而且有爹有娘,那还能叫肖家的养女吗?
“那个……纪爷,你的意思是你家小姐有爹娘?”
纪礼哈哈大笑,东倒西歪地走:“你傻呀,没有爹娘,哪来的小姐!”
陈鸢估计,那对“爹娘”兴许不是什么真爹娘,可能是找人假扮的,不然肖芷不可能不在信中提起。但是看纪礼的样子,似乎也不是说谎,说明他是真的不知道,他可能还根本不知道肖芷是肖家的养女。
纪礼人推开陈鸢,把坛子里的酒饮尽,猛地把坛子砸在地上,人就往外边走:“你给我让开……我要去找大小姐,我要去找她……我对不起夫人和老爷,我……”
说着说着,他就开始哭起来。
“让开,我要回京城去……让他杀,把我也杀了吧!我一个糟老头,有啥好活的……”
他挣扎的十分厉害,喝了酒多出了一股蛮劲,把陈鸢他们扯的跟着东倒西歪。
“纪爷,你看着我!”陈鸢大声地喊着,她不敢下重手,怕伤到他的老胳膊老腿。
纪礼人不理,仍然挣扎不断。
陈鸢只能自己绕到纪礼跟前去,把脸凑近了,让纪礼看清楚自己的脸,指着自己的脸道:“纪爷,你仔细瞧瞧我这张脸,你第一次见我扎辫子的时候把我认成了谁!”
纪礼怔怔地盯着陈鸢的脸,记忆之中也曾有一个人,如此聪慧,眼神如此清澈,渐渐地,那张脸和眼前这张脸重合……纪礼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小姐……”
陈鸢笑了笑:“纪爷,你们小姐姓肖,名肖芷,肖家灭门时她侥幸逃脱,之后杳无音信,对吗?”
其实她想了很久要不要告诉纪礼秦月荷就是肖芷,然而她害怕纪礼知道以后的会崩溃,可他今天就像是中了魔咒一样,再不告诉他让他死心,他指不定就跑出去出什么事了。
陈鸢刚说完,纪礼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他知道,陈鸢说这些话代表着什么。他的浑身颤抖着,手抖的像筛糠一样,陈鸢抓住他的手,才勉强让他止住颤抖。
他的嘴皮抖了半天,才艰难地发出一声:“她在哪?”问完,他自己先愣住了,他醉了,没傻。酒精从来只能麻痹他的知觉,他的理智还在。
她不在了,陈鸢姐弟没有娘,他们娘早就死了……
陈鸢被他的感情感染,眼睛也有点酸:“纪爷,她已经走了……你不用再找她了,你找到了……”
纪礼的喉咙上发出一声声沙哑的抽气声,不知道是苦笑还是哭声:“不用找了……不用找了……我找着你了,小姐……”他猛地发出一声悲鸣,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就是陈鸢迟迟不敢告诉他真相的原因,她害怕他承受不了,毕竟找不到总有希望,可现在,算是彻底破灭了。
“小姐……小姐……我对不起你呀……”纪礼跪在地上,脑袋在地上砰砰地撞,立时脑袋上就红了一片。
茂氏和林氏急忙过来要扶他,他俯在地上一动不肯动,像个孩子一样哭的声嘶力竭。
也许,并不全是为了肖芷,也许是为了那两个枉死的“老爷夫人”的托付,也许是为了自己这些年的寻找和等待,也许是为了命运的作弄人,总之,他第一次如此放声大哭,不知道是解脱,还是另一个痛苦的开始。
陈鸢只能帮着他顺气,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纪爷,我娘走的时候很安稳,她……她高兴着呢,我爹对她可好了,没让她受一点苦。”肖芷死的不算安稳,心事缠绕,思虑成疾,不过善意的谎言对活着的人总是更有用一些。
好容易把纪礼抬上躺椅,他的情绪少稍微稳定一点,他沙哑着嗓子:“那就好,那就好,小姐以前最怕疼,手上扎一根刺都要哭上半天,能安稳点走,好……好……”
他用茂氏递过来的冷帕子捂住脸:“我以后再也不用找你了……小姐,我再也找不着你了……”
帕子捂着嘴巴,压抑的哭声更加让人觉得凄凉。
也许不知道对他来说更好?陈鸢有点后悔起自己的一时冲动了。
“今天是肖家的忌日,是老爷和夫人的忌日,现在……小姐也没了……”
陈鸢愣住,差点落下泪来,原来他是因为这个才变成这样。
没有人再说话,寂静的铺子里,只传来那老人的一声声痛哭,悲伤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