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的葬礼办的很是有排场,家里边搭的灵堂,白色的帆布遮蔽整个陈家。
夏天的时候大旱,这个冬天却莫名的寒冷,断断续续地下了三五天的雪。
今年收成不好,家里边的粮食还要留着过冬,可陈老爷子大手一挥,不用抠抠梭梭的,能用多少用多少,给王氏把丧宴做体面。
儿孙媳妇都穿了白色的孝服,连一个新生命带来的欢喜都不能冲淡这沉重的气氛。
丧宴的确体面,来的人很多。要不是亲眼所见,陈鸢都不敢相信王氏竟然有这么多的交情,以前以为她就会得罪人,没想到临了还有这么多人来为她送行。
王氏那个后爹生的姐姐也来了,也是一把年纪,一来便跪在草席上,哭的起不了身。
陈鸢看见,那些人里,有人是真的为王氏悲伤,有人是一脸麻木。不管有多少人真心,多少人假意,总之王氏算是解脱了。
她想起王氏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他们再恨我,也得来给我上柱香。
一群媳妇给王氏整理遗容的时候陈鸢也去了,天气冷,尸身缩水干瘪,王氏的头缩小了一圈。可她的面容很安详,还挂着淡淡的笑容,不见生前的一点倔强。
她站在棺材前,认真的看着,一动不动。
这就是她这辈子不愿意再杀人的原因,她曾经的确可以杀人不眨眼。可她变了,不知道是她的灵魂占据了这身体,还是这身体占据了她的灵魂,总之,她已经不愿意轻易剥夺别人的性命,死的人自然是解脱,可痛苦是给活着的人。
以前王氏最见不得常氏,总是压榨她,如今却是她哭的最多。比起王氏被婆婆逼得小产,王氏对她已经算是温和,她是心软的人,那些个不满和埋怨早已随着王氏的死去消散,剩下的不过是对一个孝敬了几十年长辈的怀念。
村里边流行哭丧,谁哭的厉害,就说明谁孝顺。
说来好笑,杜氏和赵氏这两个人往那一扑,嚎声最高,比起常氏默默的哭,这两人简直是哭天抢地的,外人还当他们是死了亲娘了。
陈老爷子默不出声地坐在上屋的门槛上,一袋接一袋的抽着旱烟,他没有哭,却沧桑的厉害。
陈英一家子也来了,见了陈鸢都不敢正眼瞧,陈英哭晕了一回,可转眼陈鸢就看见她躺在炕上和李保商量是不是欠着王氏的五两银子不用还了。
七日之后要送殡。陈鸢和冬儿跟在长长的送殡队伍里,灰蒙蒙的天,漫天的白纸,真是合适。
哭丧的儿子、女儿、媳妇、孙子,长长的队伍绕着村子前进,哭声绕着村子盘旋,陈鸢觉得讽刺,他们昨夜分明还在私下讨论分家的事情。
坟墓是陈老爷子自己一铲子一铲子挖的,几个儿子要帮手,他拒绝了。棺材要在太阳升起之前埋进墓里,可陈老爷子这次却出奇的倔强,死活不肯让别人插手。
墓穴挖好了,陈老爷子拄着铲子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众人用绳子把棺材吊进墓穴,一动不动。
“爹,赶紧上来吧,得封土了,日头快出来了。”陈勇把手伸下去想把陈老爷子拽上来。
陈老爷子不理,依旧站在原地,过了许久,他缓缓地蹲下身去,捂住了脸,哽咽出声。
陈鸢想起那个两年前求自己留下的陈老爷子,他那时的表情,比现在更悲伤。
在太阳升起之前终于还是封了土,陈老爷子让人扶着,走一步叹息一声。
诸事已毕,陈鸢和冬儿便开始收拾起小院里的东西,她要离开,做自己早就应该做的事情。
陈家的日子平静了两天,第三天陈瀚一家到了上屋。
陈瀚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被杜氏戳了几回腰眼,才结结巴巴地对陈老爷子说:“爹,我们……我们打算回县里去,我在那边兴许还能找着个好活计,而且……锦绣也得找个好人家……”这理由,拙劣到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陈老爷子坐在炕沿上,抽着烟,嗯了一声。
陈鸢在帮着陈老爷子收拾屋子,看了一眼陈瀚,知道他是想要回那十两银子,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杜氏见陈老爷子没有表示,便自己主动提起:“爹……您看,当初娘借我们那钱……我们也不是这么不近人情,可你看我们这一大家子,一分钱没有的回了县里边……”
陈老爷子又嗯了一声,还是没下文。
这让陈瀚夫妻俩很尴尬。
陈鸢知道,陈老爷子在等。
果然,没过一会,赵氏也进来了,和杜氏互相瞪了一眼,便道:“爹,咱们家的粮可都给我娘办丧了,今儿冬没的吃了。我娘家给陈俊介绍了个活,可路程不近,这一路上一分钱没有可不成,您看……”
陈俊在一边呵呵干笑,露出两排黄牙,怎么看怎么猥琐。
陈老爷子嗯了一声,仍旧不吭声。
一众人不知道陈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门外边传来李氏的一声低叱:“哎呀,你别扯着我,人家都去了,咱们也去呗,反正迟早都得分。”
说话间,人推开门帘,一看屋里的人都在盯着她看,她略显尴尬地抹了抹鬓角的碎发,干笑两声:“大家都在啊,那个……爹,我是个直肠子,不像人家会的拐弯抹角的,我就直说了吧,爹,我娘在的时候我就说了,我们家是老大,我们罪也受了苦也吃了,可一分好没捞着。”
“我娘当初花那么多银子救老三,人命关天,我们没意见。现在我娘不在了,说实话,我们也没那能耐了,谁知道下一回又得救谁?爹,您把家给我们分了吧,我们各过各的,过的好了,那是本事,过的不好,那是我们的命。总比拿我们挣的钱让别人祸祸了的好。”
她这话就十分直接了,直接上来就要分家,不过也算是把其他几家不好意思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李氏一抹嘴巴边的唾沫,看了一眼陈瀚,接着道:“老二,你家以前已经分过家了,你们想走就赶紧走吧,这是我们自个儿的事。”
陈瀚尴尬地挫着手:“我……我们……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