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这时,那拷上了一圈又一圈铁链又稍许有些老旧的牢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男人明显稍沉重些的脚步与地面的石块的摩擦声萦绕。
天牢的水滴一下下打在平面上,更是显得那脚步声的明显。商子衿眼神稍稍暗下来,不愿过多明显的去看来人那骨子里渗出来的骇人目光。“真是狼狈啊。”慕容修洛微启双唇,那声感叹里不知包含了多少复杂心情,似是嘲讽,又似是旁观者对于受害者的怜悯。
“您这位贵人不该在茶楼喝着茶吗?怎么,想来这天牢看看什么神奇生物?那可真是可惜。”商子衿抬眸轻笑,苍白的面庞上沾染着的是满满的冷嘲热讽,若不是他那干裂的唇瓣,许是看不出他是这天牢的囚犯吧。
见慕容修洛沉默,仅是眼神又沉了沉,似乎是在警告不知天高地厚之人的无礼之举,见此商子衿心里冷笑,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冒犯了什么人。
可转向一想,慕容修洛好好的一尊大佛,成日想着霸主政权,又如何会来这苦难人待的凄凉地,如今七皇子犯错那些个站在七皇子身边的大臣也终于被这件事敲醒了脑袋。可如今尽管自己已经知道了真相,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也只是纸上谈兵,荒谬至极。
一个没有了实权的人,又被折去了翅膀,又跟那不会游泳的鱼有何差别,不过是独自一人挣扎,淹死罢了。
“怎么?您来这该不会是为了参观我般凄凉?”商子衿放下思想再抬眸对上那双眼神,可尽管表面上这样风轻云淡,心里却是被刀子卡住了喉咙动弹不得,又该如何,现如今已经无法在这浩瀚脑海里找到办法。
难道要和这个针锋相对的男人合作吗?不,不该如此,慕容修洛来到这里若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便是又策划了什么天大的阴谋,用脚指头都想的出来。其他人还好,谋划倒不会那样心思缜密,早晚还是有漏洞的,可眼前这个慕容修洛不同,成日坐在朝廷之上万人之上之人,漏洞?那岂不是天方夜谭。
商子衿寻思着,习惯性抬起那白净的手,轻轻撑着下巴开始思考,亦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仅是见他勾唇微笑,再过会又叹着气摇摇头。
商子衿似乎找到了什么突破口,微微抬眸朝慕容修洛望去,可还未等他来得及挣扎,慕容修洛那道锐利的目光便再一次给他施加了一层压力,这才让他顿悟,自己此刻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就似自己刚刚想的那样,一个没有了实权的人什么都不是,现在被囚禁在天牢里,虽不是什么插翅难逃,倒是可以借助慕容修洛那庞大的势力…不对,不该是这样,慕容修洛又怎么可能会帮现如今手无寸铁的自己,可如今又该如何,逃狱吗?笑话。
两人沉默,谁也不说话,商子衿低着头把玩着稻草,又是嘲讽轻笑,这一笑似乎又给了他挣扎的勇气,他抬眸,鼓起勇气去对上慕容修洛那双锐利的眸子。
“你若肯帮我……”
“背水一战?”商子衿的话音还未结束,慕容修洛便脱口而出交出了这句话来,这把原本想要算计他的商子衿紧闭上了嘴巴,慕容修洛这句毫无感情的话,看上去仅仅是简单的几个音腔罢了,却饱含了对于关在天牢中无力挣扎的商子衿的嘲讽。商子衿似乎还未想要放弃,他微垂下去的头再次抬起,可还未说话,又被那股气压压了回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商子衿仰头大笑起来,似胡乱发疯的病人,暂时放下了身后的无数计划,大笑了起来。谁又想过这个老奸巨猾的人会有此刻的绝望。“皇帝,可真是个笑话啊,我这话,是以下犯上吧。慕容修洛,你不就是喜欢玩这种看似理所当然的计谋吗?”商子衿笑着,拖起沉重的身子走到破旧的木桌子旁,拎起倒在稻草堆里的白净酒壶,用着优美的弧度微颤起手,酒壶里的酒被迫使流出,打落在酒碗里的声音异常动听。
商子衿轻笑,放下那沉重无比的身份,似路边酒馆的过客撒泼买醉坐下来,酌着碗里不知参了多少白水的清酒,似品味鸿门宴的高贵酒水般。“那人就是需要一个贪官,也不想要我这个尽了一切努力服侍的人。人都说,帝君啊,坐拥国家的一切,却还是惧怕不足,真是嘲讽!我商子衿谋划了一辈子,却输给了自己的君主,嘲讽啊…嘲讽啊!”
倒是慕容修洛,似是猜到了这一切般,仅是稍稍靠在铁笼旁,安静的似这天牢里的空气般。
“大臣们都说,这若是无意外,下一个当王的,便是七皇子。我夺了这么久,谋了这么久,到头来我要蒙上难听的噱头,成为一个永远关压在天牢的传言。哈哈哈…可笑…可笑!”商子衿似自顾自上演的唱戏,他抬手饮下那并不高雅的清酒,倒是显出了他骨子里的高贵和孤傲。
“城里的人都为你打抱不平,你又有何可抱怨。”慕容修洛终于舍得放开自己那道清丽的嗓音,悠悠说出了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打抱不平?得了民心又怎么样?皇帝说不对那便是不对,民?民到底还只是民罢了。慕容修洛,你一辈子都不会懂我们做臣子的痛苦,你是万人之上的人,是至高无上的天子!我呢,我不过说绞尽脑汁去想计谋的一个臣而已。臣和君,差别可真是太大了,这世道的不恭啊。”商子衿大笑,当真成了不知世间为何的昏庸醉鬼。
“可笑。”商子衿又存着那一丝的清醒和冷静,他轻声训斥,唇角带笑,这一声淡淡的可笑,不知训斥了这祁东多少的人间腐败。
空气再一次冷静下来,商子衿高举酒壶,听着那一滴又一滴不纯的酒水滴落到空荡的酒碗里,他眼眶似乎有些不明显的湿润,眼皮一直都是那样谨慎的死撑的,不忍闭上,怕一闭上,眼膜上沾染的泪水便随之拍打了下来。
“有什么可笑的,你坐拥千金身后全然是一望无际的士兵和将士,他们叫你君主,叫你皇上,恭恭敬敬的模样在你看来,不过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我作为一个臣,我还要天天去想,皇帝今日心情如何,国家大政是何情况。我每日费尽心思的去谋划任何事情,世间的人却说我昏庸无能,做不成好君主!他们说我玩世不恭!可是你……又何曾不是昏君。”
“何必如此?”慕容修洛再一次轻启唇口,略带轻笑的质问,已不知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商子衿仅是那样安静坐着,那苍白的脸色就如他身上的囚衣一般苍白无色,却看不出一丝凄凉和沧桑。“这谋字,出身在贫困人家,便是那些个小孩子的小狡猾。可这谋字到了世族家里,便是一生的告诫,没了谋划和心机,那你便什么也不是,就是你掉入了花园的水塘里,也不会有人发现。谁死谁活,那都是你一开始便要争的,我的命数,怕是已经到了吧。”商子衿收起狂妄的笑,取而代之是稍显孤独的笑声,他微微抬起袖口,遮挡在独独一只的蜡烛上,透着那轻薄的白衣,蜡烛的火光透出,显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让人捉摸不定。
“我还不知道,您一位大贵人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商子衿平静下来,恢复往常那般的阴晴不定,那脸上还是挂上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我可不是给你抱怨的对象。”慕容修洛低声嘲笑,那半弯的腰终于挺直,他缓缓抬起脚步,悠悠走向商子衿落座的地方,那股君临天下的气息卷袭着周围,他冷笑,捏起商子衿的下巴,对上那双不知是真戏还是假做的眼神,挑眉轻笑。
“你这句话,我不是第一次听,有人说我是昏君,那我便一定是昏君吗?可恐怕才是笑话吧,我堂堂一国君主,又怎堵不住一个哗然取宠的人的嘴?鹰的雏鸟不就是一出生便要自己飞翔,你这个诡计多端的人啊,现在又谈什么年幼时的凄惨不恭,你过去是不恭,如今也只是不恭而已。身为臣,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商子衿,闭上你的嘴吧,这世道的不恭不该从你口中出现,真正的不恭,可未必如此简单。”
慕容修洛身边似乎有着明显的气压,就是呆呆坐在那,也感受得到那诡异的冷风。
商子衿微怔回神,抬手拍开慕容修洛要挟自己的手,桌上的酒碗被打落,倒是那不值一提的枯草,并没有让碗摔得彻底。
“你想说什么?”商子衿眼神变冷,又变回了那双深藏不露的眼神,他死死盯着慕容修洛的眼睛,似是望着要挟自己的老虎,警惕万分。
“你想不想当皇帝?”慕容修洛低笑,微微弯下腰直视商子衿的目光,那轻勾的嘴唇下不知藏了多少阴谋。寂静的天牢里还是响着滴水声,倒是不那么括噪,仅是慕容修洛那句话,清晰可见。商子衿一时间怔大了眼睛,仅是不可思议看着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