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为什么‘一朝英雄拨剑起’苍生会有十年浩劫呢？”五岁的江羡小小的身板站在江昭成的砚台旁，他踮起脚尖想要看看自己崇拜的父亲在写些什么，江昭成看到小小的江羡充满如此浓烈的好奇心，心中一暖，便毛笔往笔托上一搁，用充满力量的臂膀将江羡抱起，江羡的视野一下子就开拓了不少。
江昭成将江羡抱到书桌上，一手扶着江羡的身躯，一手指着刚写过的诗句颇有耐心地说道：“‘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的意思是呢，希望每次战争，不管是出自何种目的，维护国家荣誉也好，扩宽国域疆土也好，受苦受难的都是这天下的苍生百姓啊。”江昭成的目光中凝聚着对天下苍生遭遇的怜悯之心，对于像他这样高高在上的官员来说实属是难得。
江羡痴痴地望着眼前这句洋洋洒洒写下的诗句，五岁稚童的他似乎还不能理解父亲悲悯天人的感情，但他在父亲的解释之中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并且将这句诗牢牢的印刻在自己的心中。
一晃数年过去，如今的江羡已经成为了最大杀手组织灭痕的首领，此刻的他正望着落日余晖的天边回忆着与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无忧的孩提时代，偎依在父亲身旁的日子，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呢…但是父亲所留给江羡的财富，却是江羡这一辈子最值钱的东西。想起父亲，江羡又不得不想起陪同父亲出征的那段时间，意气风发的江羡在军事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有时候面对父亲的指挥一方面他会觉得有些过于陈旧，也与父亲有关争吵，江羡闭上眼静静地回忆着…
“将军，何必要从左侧去攻打敌军，左侧全是山脉，易守难攻，我方岂不是太难攻打了么？”十几岁的江羡已经快要有江昭成一般高了，他站在江昭成旁边，目光如炬地看着他的父亲，眼神里充满了坚定。
江昭成无奈般的摇了摇头，他笑了笑，眼角的疲惫却丝毫无法掩盖。
“羡儿，你是否还记得‘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呢？往左侧攻山诚然是有一定的难度，可是羡儿你看看这右侧的所经过的地方，三所村庄呐。虽是敌国的百姓，可是战争与他们何干呢？但是只要我军往他们的村庄突破，难免会激起一番的抵抗，没有人会不想守护自己的家园的，那么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不就成了战争无辜的牺牲品了么？再者，这地方易攻打，敌军一定派人严防死守，如果绕开敌军，换一个方向去作战岂不是会打他个措手不及么？”江昭成将手背在后面，一脸认真地向江羡分析着，而此刻江羡的心中只剩下了对父亲的敬畏之心，十多年了，不管是什么时候，父亲悲悯天人的心怀都依然背负在他心中，他始终没有因为身居高位而忽视了苍生的生命，即便是敌国的百姓，他也一视同仁啊…
江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再与父亲辩解，而是向父亲深深的鞠了一个躬，带着他所有的敬畏之心朝着自幼所仰望的英雄作揖。
那场战争果然如江昭成预想的那样，敌军加派了增援军死守住村庄前面的关卡，但是由于江昭成的战略性指挥取得了胜利，周遭百姓无一人身亡。但是正是因为耗时相较于另外一条更长，军中有一些人便不甚理解，朝廷派给江昭成的副手便将此事告知给上级，朝中一直有人觊觎江昭成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地位，便在之后设计了一系列诬陷江昭成的事件，最终让整队人马都惨死在战乱中。
江羡还记得那个夜晚，战事和粮草纷纷都告急，营帐外充满了将士们的脚步声。而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的江昭成紧急召见江羡，江羡只记得父亲的脸在自己的眼中渐渐地模糊了起来，没成想，那便是最后一面…
父亲随意丢下的一本随笔，都成了日后江羡回忆的最重要的物件，只见随笔的扉页仍然是那句‘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
而战乱仍然在持续着，颠沛流离的江羡也在这几年中迅速地成长了起来。此时此刻的江羡，在他的身后是正在积极踊跃报名的众将士们，在这之前，他们还是刀剑相对的敌人，而一下子便成为了一个阵营的人，想想都觉得这是件奇妙的事情。而没有流血牺牲，便招降了几百名众将士纳入灭痕的麾下，倒也是一件善事，不论是对于哪一方而言，都还是有其意义所在的。
身后传来落在草地上的“沙沙”声，稳健的步伐让江羡不用回头，凭声音便辨认出了正向他走来的人是谁。
“小爷好兴致啊。这南阳城的落日可以说是这天下最具观赏性的地方了，看了好几年的落日，倒也不觉得乏味。”组织的首领一脸笑意的走近江羡，胡子拉碴的眉眼之间似乎还存在着一些问题没有解决，果然也是个只懂江湖道义的糙汉子，心里的事藏不住不说，更何况是在江羡这样的聪明人面前，更是一眼便能看穿。
聪明的江羡没有直接点破头领的此行的目的，而是继续看着昏黄的天光顺着头领的话接了下来：“确然。我江某人也算是见过大江南北的人了，但唯独这南阳城的落日最惹人驻足。”
头领一看江羡丝毫没有提及关于归降条例的意味，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但当他看向江羡脸上悠然的神情，所有的疑问到嘴边又通通被他咽了下去。而敏感的江羡却透过余光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抿嘴一笑道：“其实这次归降很大的程度上还是要归功于你。但是既然要进入灭痕，我就不会允许有任何杂质的存在而毁了叔叔和我共同发展起来的组织。”江羡收起笑容，悠悠的将头转向头领：“据刚才的表现来看，我猜，你并没有签署生死契约书的打算吧？”江羡的口吻虽然听不出丝毫的波澜，但是语气之中却透露出一丝威严之气，眼神的凶狠劲已经从父亲的回忆中恢复了过来。
组织的头领显然被忽然变脸的江羡吓到了，久经沙场的身躯微微一震，他原本以为江羡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的，他只是觉得他年轻有为，但并没有想到江羡相对于同龄人竟如此的历练老成。不过好在自己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人，他微微向江羡作揖道：“江小爷果然名不虚传。我确实没有签署生死契约书，我自由散漫惯了，倒也不想被着一纸契约书给束缚住。”他的露出笑容似乎要将自己显示得很坦然，但是表面的笑容下却未能将骨子里惧怕隐藏得很好，还是轻易就被江羡捕捉了出来。
江羡没有正面去回击头领的言语，眼前的这个人无非是想跟江羡谈条件刻意将自己营造成一个要脱离组织的甩手掌柜罢了。江羡又将视线转向更为昏黄的天边。
“你可知道灭痕为何没有直接跟你们起正面冲突么？你可知道为何一个小小的“降”字便能让你的几百个弟兄毫发无伤么？让这南阳城还能坐落在这夕阳之中么？”
头领显然被问住了，他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江羡抛出的问题。在此之前，他所想的不过就是寻找一个更大的庇护场所乘凉罢了，他以为是灭痕需要他们才提出了归降的想法，他以为是灭痕还没有强大到轻易就摧毁这个组织，但是从江羡的口吻中他才终于明了，原来是自己低估了灭痕，这个灭痕甚至是比整个朝廷兵力都还要强盛的怪物，这个灭痕是他此生都绝对不可以去抵抗的。在灭痕面前，他们几百人不过区区蝼蚁罢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灭痕没有直接歼灭他们，这样对于他们而言岂不是比谈和要来得更简单直接么？头领一下子陷入了困惑之中。
江羡微微扬了扬下巴，意有所指的说道：“你看前方还在耕作的百姓，如果南阳城发生了杀戮，你们是为了战争而生的，自然也可以为了战争而死，那他们呢？他们的浩劫无非是别人强加给他们的罢了。”
头领看向江羡指的方向，不远处的一户人家正在收耕，夕阳的余晖照射在农耕上显得悠然自得极了，原来…灭痕之所以愿意麻烦自身讲和是为了不破坏南阳城的生活状态？头领实在是看不透眼前的这位江小爷，据江湖上传他也不过只是一个没有血肉的杀人机器罢了，他竟也会关心起这天下百姓来了？
“你不愿意签署这生死契约书是你的选择，我也不强求。你们在南阳城生活了那么多年，我也不强求你们跟着我们回都城，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从今以后，这南阳城就是我灭痕的领地，你们的职责就是这块地方守护好，毕竟这可是个欣赏落日的美地啊…”
头领此刻确实是被江羡身上难得的悲悯众生的胸怀所打动，他立刻向身后走去，洋洋洒洒的在生死契约书上签上自己的大名。
此刻的天光已经被黑夜替代，但是却不能将江羡的微笑所掩盖住，他看着正在收耕回家村民，耳边仍回荡着父亲的那句话：“一朝英雄拨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
而今，一朝英雄言和，苍生仍是一片祥和。
“爷…不好了，不好了…”
随着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在江羡的身后响起，江羡从南阳城的夜幕中转过身，冷峻的脸上并没有因为那个慌乱跑过来的人而起了任何的波澜。
江羡幽暗而深邃的眼神盯着惊慌的手下，从容不迫的表情却给人了一种莫名的压力。
“爷…江枫小爷出事了…”江羡的眼中终于起了一丝的波澜，原本从容的他竟也多了一些的慌乱。对于他而言，江枫的存在如同亲兄弟，更如同左右手，偶尔江羡也会有迷糊不清的时候，而江枫却是能够适时给出他最合理的建议，所以江枫如果真的有事，就等同于有人在打他江羡的如意算盘！
江羡大步地向江枫所在的地方，身后的天光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阴暗的黑夜，而这黑夜似乎要将所有的光明都吞噬进去。
“怎么回事？”江羡的声音还未落下，包围着江枫的人群便自觉地给江羡让出了一条路，只见路的尽头躺着一个人，脸色已经发青，嘴角大概是才吐过鲜血，还残留着血渍，双眼的瞳孔已经开始放大泛白，唯一看出还有生命迹象的大概就是那不停抽搐着的四肢。现象实在惨不忍睹，但对于江羡来说无疑是松了一口气，躺着的人不是江枫，而不过是江枫身边的侍从罢了。
江枫听到有人通报这个情况也迅速赶了过来，他向江羡点头以示自己安然无恙，两人之间的默契程度已经无需多言。江羡命人把这里围了起来，而江枫因为常年在外游荡，加上悟性高，医学上的疑难杂症他也多少了解一些，便不顾自己的身份附身到侍从的旁边来查看病因。
江枫拿出腰间的银针，插在侍从的印堂，只见那个侍从瞬间便不再抽搐，而原本通透明亮的银针却一下子黑得让人不寒而栗。
江枫见状，悠悠地说了一句：“中了剧毒，没办法，最多一个时辰后就会暴毙而亡。”江枫的眼睛看向了江羡，两人在无声之中却将周围的危险信号互相地转达了出来。
中毒的人虽然只是小小的侍从，但是这个侍从却是江枫身边的侍从，不难想象这次的毒可能是冲着江枫和江羡两人来的，只是阴差阳错之下误杀了小小侍从。
那么，究竟是谁呢…是谁胆大包天竟然敢在眼皮底下用毒杀人，这个人怕是太低估了灭痕的能力了吧，灭痕之所以能够在多方势力下存活那么多年，并且做到极致肯定不仅仅只有靠武力解决问题这一条路，灭痕在用毒方面也从来没有失手过。
江羡的拳头渐渐握紧，这个组织…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先是当着江羡的面刺杀组织的头领，再是暗地里用毒杀江羡身边的人，似乎一切都是冲着江羡去的啊…
“你们的首领呢？”江羡的语气中充满了杀戮，如果找到凶手并且证明凶手与这个组织首领有着某种联系的话，那他江羡便无须再仁慈，只要他下令，便可以一手毁了这个南阳城。动他江羡的人，即使是几百号人的生命也在所不惜了，相比于眼前的几百号人，江羡更愿意保护好和他一起长大的灭痕，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组织的头领才刚刚进入到之前和江羡商量事情的喜悦之中，一听手下的人简单的概括了事情的经过又很快地从欣喜中清醒了起来，他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很有可能就会毁了灭痕和这个组织的约定，吓得他赶紧跑到了江羡的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的跟江羡解释到：“小爷，您放心，此事我一定派人彻查到底，一定给二位爷讨一个说法！”
“你真的以为我有那么多时间和耐心么？”江羡甚至连看都不看头领一眼，但是这句话却足以让周围的人不寒而栗。头领刚刚本来以为江羡还是个颇为温暖的人，可他忽略了既然能够成为杀手组织头领的江羡又如何仁慈得起来呢？何况这次死的人是灭痕内部的人，已经触及到江羡的底线了，组织的头领越想越不寒而栗，便吓得发起抖来，他不想因为这件事情毁掉了这个组织，更不想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而白白让几百号的弟兄丧命。只听得“扑通”的一声，头领跪倒在了江羡的脚边。周围组织的人一看到自己的头领如此之般，便也跟着下跪了起来。
江羡是天生的杀手，没有任何的感情，也没有受到周遭环境的动容，他只是环顾着四周，似乎在寻找些什么线索。头领偷偷的抬眼起来观察江羡，但周围死寂一样的沉默让他又迅速地低下了头。
“你，过来。”江羡微微抬了抬下巴，众人看向江羡指的方向，只见一个已经孱弱佝偻着身子的老妇人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并缓缓地向江羡走来，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将死的老太婆，但是眼神毒辣的江羡看到的绝不仅仅这些，他看到老太婆眼中不同于别人的眼神，那是一种深谙世事的沧桑，对于这个眼神，实在是让他有些怀疑。
“不知道让老奴过来有什么事么？”老太婆蹒跚地走到江羡面前，沧桑的口吻中面对江羡竟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是一脸笃定地直视着江羡。
“抱歉，冒犯了。”话罢，江羡便命人搜查这个老太婆的身，搜出了半包杏色的粉末，但老者眼神仍然无波澜。江枫仔细查看了那包粉末，果然不出江羡所料，这毒和侍从所中的毒是同一种。
江羡的眼中充满了玩味，聪明如他，看出的更不只是这些，他缓缓的口吻中却彻底将这个老者逼到了崩溃的边缘。江羡看着已经被手下钳住的老太婆笑道：“想不到贵门对我灭痕的觊觎已经到了用毒杀人的地步了，混入这个组织想必也废了不少力气吧？”
江羡从侍从中毒开始便在考虑这下毒之人是否是组织内部的人，一般的人不可能接触到这样的毒，而灭痕内部的人已经是绝对的忠心…于是他便想到了与灭痕有着竞争关系的另外一个组织，那个组织擅长用毒、乔装，但一直被灭痕所钳制着…而现在，似乎所有的疑问都可以得到解答了。
江羡上前一步将“老太婆”的脸皮一撕，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子带着痛恨的目光注视着江羡，大概都被江羡说透了，只剩下任务失败的自己罢了。
江羡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匕首，看着那个男人说道：“不知道灭痕的毒是否能比得过贵门呢？大抵没有像我们那位侍从死得那般痛苦吧？我们灭痕的毒还是蛮快的。”江羡手上的匕首是用的灭痕秘制的淬毒打造而成，其毒性之厉害绝对不容小觑。
只见江羡用匕首直接划了一刀那男人的脸，仅仅三秒那男人便倒在了江羡面前。一场闹剧就此收场，江羡命令众人纷纷起身，他走到组织头领的旁边，头领还未从刚才的事情中反应过来，颤颤巍巍地看着江羡，他的心中满是忐忑，他不知道经过这件事情之后，灭痕还肯不肯把他们收归到组织内，他不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还有没有可能在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灭痕太可怕了，他江羡带领的灭痕真的是太可怕了啊。
江羡看了看头领，他也明白这件事情与组织内部人员没有任何关系，他也确实很累了，他不想再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再去烦心了，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把这件事情了解，然后回到她的身边，那个他这一生挚爱的人。
“此事与你无关，但是也说明了你们内部人员存在问题。至于有什么问题，你自己排查吧。还有，关于我们之前谈过的问题，你放心，我江某人言出必行，说到做到。你还是他们的头领，你们还是在你们熟悉的地方。只是如果之后再出什么问题，责任就归咎到你的身上了。”江羡负手而立，眼神中充满威严和坚定，他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被他的眼神所震撼到，这个大概就是领袖的威严吧，光是触碰到他的目光就会有种莫名的压迫感与追随感。
江羡悠悠地说道：“记住，你们是灭痕的人。记住你们身上的责任感。”
没有人敢在这种情况下发言，即使心中沸腾着满腔的热血，但是大家却还是保持了莫名的一致，大抵是因为在江羡的气场压迫下而无法说出更多的话来，怕一开口便在这强大的气场中失了声。他们静默着，但是心中却对自己在灭痕的未来多了无限的遐想，他们之中有的人或许之前想的是科举考试上朝做官，有的人或许只是想捧着一点俸禄度过浅薄的一生，但是他们知道从加入灭痕之后，他们的人生终将会变得不一样，他们所有的英雄气概，所有的理想抱负都会在这里得到激发。
他们之中有的人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江羡，在他身上的领袖者魅力完全将在场的所有人感染。他们心中暗念，势必生死相随灭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