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羡和楚琳再次回到这座县城的时候，这里是依旧得败落，依旧得没有生气，唯一有所不同的是，这里多了一些官吏。
官吏？是朝廷派来管治这里的吗？是派来给老百姓分发粮食的吗？是来解决他们的饥饿之苦的吗？顿时议论纷纷，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些问题的回答是怎样的。
当然不是，全国大面积的饥荒已经让朝廷的收入大不同于往日，朝廷提高了税收，可是那些老百姓就连自己的吃穿都成问题，还别说交税了，能够活下去就已经很不错了。
没了税收，那些远在宫里的高官贵族，妻妾妃嫔可怎么享乐？
只能让手底下的人去抢。
去抢那些老百姓视若珍宝的东西，去抢那些已经快要饿死的老百姓的东西，去抢那些等着被拿去救命的东西。
于是，这一幕就这样在江羡和楚琳两个人面前发生了。
一个看着有五十多岁的男人趴在地上用力地扯着一个官吏的衣摆，两眼通红，用带着些许哀求的声音恳求道，“大人行行好吧，这是我家剩下的最后一点吃的了，我那个刚满月的孙子已经整整两天没吃过东西了，要是……要是再不给他吃，恐怕……恐怕就……”
那官吏听了这话却丝毫不为所动，用脚踩在那男人的肩膀上，猛地一用力，踹开了那个男人，恶狠狠地说，“那是你孙子，饿死了就饿死了，关我屁事。”
看得出来这男人平时人缘挺好，周围围观的人几乎看到这一幕都想要上前帮忙，但却是有心无力。
那男人仍然不放弃，用两只手死死地抱住官吏的脚踝，阻止他离开，阻止他带着那唯一的救命粮离开，“大人，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没有了吃的，真的会被饿死的，您行行好吧……大人，算我求您了，您行行好啊！”
男人的声音中有了一些哽咽的成分，那早已红透了的眼眶中溢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泪水，从脸颊滑落，砸在官吏的鞋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痕迹。
“可怜你？”那官吏嗤笑了一声，掂了掂手中的粮食，蹲下身子，用手扯着男人乱蓬蓬的头发，逼着男人看着他的眼睛，“可是谁会来可怜我呢？我们要是找不到东西交给官府老爷，死的可就是我们了！”
那官吏说完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把男人的头发一甩，那人就整个人瘫在了地上，本就是闹饥荒的日子，有点吃的就不错了，可家里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孙子，若是平时，绝不会让他挨饿，一丁点也不行，可是现在，这最后一点吃的都要被拿走了。
不行，决不行！
那么小的孩子，还没有真正享受过这人世间的乐趣，还没真正看过这人世间的繁华，怎么可以就这样被活活饿死？
那个男人想到这，浑身像突然充满了劲，用力向前一扑，用两只手环住官吏的脖子，向后一拖，就把官吏撂倒在地，那官吏眼中射出凶光，有一丝嗜血的味道，他翻了个身就与男人扭打在一起。
可毕竟男人已经上了年纪，并且多日没有进食，扑上去靠的都是那一瞬间的力量，在过后，他始终只是一个老人，一个饿得快脱力的老人。
而那官吏正值中年，年轻力壮，浑身都充满了一股年轻人的不怕死，不服输的感觉。
到最后，那官吏的脸上被老人抓出了几条血痕，鲜红的血从未结痂的伤疤里流出来，滑到下巴在滴落，他那整张脸，此时此刻显得有些狰狞。
他像是泄愤一般往老人身上踢了几脚，边踢边骂道，“呸，什么老东西，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那官吏似乎是感到下巴有些痒，用手抹了一把下巴上的血，看了一眼后，就直接往衣服上擦去。
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走到已经快喘不过气的老男人身旁，用没擦干净的，还带着血痕的那只手在老人怀里摸索着。
那老人感受到官吏的动作，仿佛想起了什么，用手抓住官吏的手往外拖，两条腿蹬来蹬去，整个人都在拼命地挣扎着，他整具身子每一块皮肤，每一根血管，甚至每一个细胞都透露出两个字——抗拒。
见那老人挣扎起来，那官吏更加清楚和确认那个让老人冒着再被他打的风险也要守住的东西。
两人争抢了一会，老人再次输在了官吏的手上，那官吏从老人怀里掏出了一个破粗布袋子，轻轻摇一摇还有“哐哐”的响声。
官吏用手拉开布绳，看着里面并不多的碎银两，眼里射出贪婪的光芒。
这老家伙，本来以为他只有一点吃的，结果他身上竟然还藏着这么些银两，看来今天的收获不小嘛。
“喂，老东西，你早点把吃的和银两交出来不多好，省得你我都浪费时间。”官吏掂了掂这袋银两的分量，脸上挂上了一种无法言喻的表情，他用一只手握着腰上的佩刀，整个人斜歪着站立着，一条腿还不住地抖动着。
“诶，老东西，叫你你听见没有，你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一并交给我算了，不然你藏在身上也不安全，我听说最近这城里可是不太平，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是那天被人抢了东西可别来找我们诉苦，当然，我们拿你们东西也是为了你们好，毕竟这闹饥荒年头，每个人都像是个疯子，发起疯来谁也拦不住。”官吏理所当然地说着，像是自己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要是他有一条尾巴，怕是这时候早就摇了起来。
老人瘫在地上不说话也不动作，若不是他的眼睛里一直在不停地产生着泪水，顺着眼角流入发鬓，流入苍白的发丝，大家都会以为那个拼死守着食粮的老人已经死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并且还是一个经历了大半辈子的男人更不应该流泪，可现在他哭了，尽管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可这还是让周围的人感到心酸，心疼。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
周围有些年轻人两只拳头捏地紧紧的，发出“咯咯”的响声，似乎下一秒就会跳出去痛打那个官吏一顿。
楚琳看到这里，完全忍不住了，心里已经有一股怒火在冒芽，随后越来越旺，越来越猛烈，她握紧了手中的小刀，就准备上前去为那个老人打抱不平的时候，一双同样火热的手及时地按住了她的肩膀。
楚琳微微偏过头，看着满眼血丝的江羡，说道，“江羡，你按住我干嘛，我要去救那个老年人，我要去帮他要回粮食和银两，我要去把那个官吏揍一顿。光天化日之下欺负老人，那个官吏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这些官吏的心是铁做的吗？那个老人家里还有孩子等着吃饭呢，那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怎么可以就这样没了。不行，我忍不住了，江羡，你别拦着我，我要上去帮那个老人。”
楚琳握着刀的手已经开始剧烈地颤抖，幅度逐渐变大，江羡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一点，用手在楚琳的后背为她顺着气，同样充满了气愤的声音传入楚琳耳中——
“楚琳，这时候冲动解决不了问题，那官吏是官，说好听点是朝廷的手下，说难听点就是那些仗势欺人的官员的狗，他们本性如此，这是事实，我们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此刻我们若是真的冲出去，痛揍那官吏一顿，虽说是解了气，可你别忘了，这附近还有很多和他一样的官吏，只要他一声呼喊，其他的官吏一定会前来帮助他，那时候别说帮那个老人要回东西，可能我们如何脱身都是个问题。”
江羡努力克制住自己杀人的欲望，平息自己的呼吸，放缓自己的语气，用他自己都想不出的温柔的可以滴水的声音安抚这楚琳。
楚琳闭上眼，不在看那个官吏嚣张的模样，几个深呼吸后，终于冷静了下来，问江羡，“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帮那个老人。”
江羡其实也没有答案，他也想勇敢地站出去，用最快的速度，最精的技术杀掉那个官吏，以解心中之不快。把袖子里那把已经被他捏热的，锋利的刀插进那个官吏的心脏，绝不拖泥带水，让他死个干脆利落。可理智告诉他不行，所以他只好回答，“静观其变。”
楚琳再睁开眼，看着不远处继续发生的场景。
那官吏见老人不睁眼也不说话，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地上，把他的话当做了耳边风，感觉自己被他无视，有些生气地说，“老东西，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早点把你身上的东西交出来，这样你也好过点，你别逼我再对你动手！”
老人依旧不动，只是呼吸有些粗重了起来，他在忍着，狠狠地忍着。
官吏上前两步，又用脸在老人瘦骨嶙峋的身上踹了几脚，随后又往他身上吐了一口唾沫，踩着步子准备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