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谓是国家兴也百姓苦，亡亦是百姓苦，江羡此时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义。
过去战乱之时，风雨动荡，生灵涂炭。身为南越大将军之子的他一朝从高位之上跌落至泥泞之中，四处都是流亡的平民，鲜血和战火。
没想到时至今日，大凉统一了天下，朝廷却是不理朝政，一味地荒淫无度，国库空虚。
这次的蝗灾，是天灾自然不能避免，可是朝廷的奢靡亦不可以不当作是一种人祸。
眼前的那个人，被踢得很重，却依旧不肯让这个官吏轻易离开。
看来真的是被逼至绝路，连最后一口粮食都不剩，莫不是想让他们活活饿死？
那个来征收赋税的官吏看着这样的场面，却很冷漠，还表现出一种他们是活该的神气来。
“你们家的赋税交不出来，那家里的物品来抵押，本来就是应当的。”他一边把从那户人家抢过来的东西收入囊中，一边说道。
“大人，大人，不是我们不想交啊，是我们真的交不出来啊。“那个人的泪水混着路边的灰尘，脏兮兮地在脸上纵横。
“哎哟，这种事情又能怪谁呢，最多是说一句时运不济。”那个官吏阴阳怪气地道。
那个人颤颤巍巍地爬到官吏的身边，尽管方才被狠狠踹了几脚，现在还有些后怕，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道：“大人，我们是庄稼人，听不懂您说得那些。但你总不能让我们生生饿死吧，家里还有那么多人，就算我这条贱命不要了，我的老婆和孩子总不能跟着我去死吧。”
“你也知道你自己的命是贱命啊，那你怎么不想想，你这种堵在路上的行为是抗旨不遵啊。”官吏很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个轻易就可以踩死的蝼蚁一般。
江羡看得双目发红，他放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拳，用的力度能让自己的指甲都刺进了肉中，清晰地感受到那份疼痛。
楚琳发觉了他的心理变化， 她眨了眨眼，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臂。
江羡感受到手臂上她的力量，微微愣了一下，继而转头看向她。
楚琳只是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江羡紧紧皱着眉头，压低声音道：“他们的命是命，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楚琳没有说话，却也不知应该如何回答，朝廷的人作威作福、暴敛税赋各种恶行一直便为众人所知，而也正因为他们是朝廷，这些行为似乎都有理了一般，却给这个社会带来了更多的、翻倍的苦难。
而正当此时那个官吏又开口说话了：“快给我滚，你挡着我的路了，我可是朝廷命官而你是什么东西？你离我远一点，留着你一条命算是便宜你了。”
那个平民在他的面前不住地发抖，不断地呢喃着：“大人，我也不想的啊，可是这也没办法啊。”
四周的百姓无不向他投以同情的目光，这一年这么重的蝗灾，谁家还有存粮呢？他们的衣服都破旧不堪，上面全是补丁和破洞，一个个都是面黄肌瘦，还有人带着水肿。
家里的财物被搜刮殆尽，还敢怒而不敢言。
没人敢上前为这个人说话。
一旁的老伯重重地叹了口气，关上了自家被蛀得不成样子的木门，窗户黑黢黢的，像两个黑洞。
他的最小的一个儿子昨日刚刚被饿死，都不能买个棺材好好下葬，用破席子简单地裹了下就扔到一旁的土坑之中了。
这样的世道啊，能怎么办呢？
只能盼着它早点灭了吧，不过政权重新的交替，又代表着另一场流离。
江羡道：“这狗官，你看在我们面前这些百姓生活得便连畜牲都不如，在我们没看到的地方还遭受着多大的苦难。”
“可是，”楚琳的眸色中染了几分悲哀，“他们是朝廷，在这个国家他们是掌管一切的人，他们就是规矩、就是法律。“
江羡冷哼了一声：“这种朝廷不要也罢。”
楚琳哪里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不过，如果江羡决定这么做的话，她也会支持他。
“你要想好，如果你出去了，做了些什么，你的敌人就是整个朝廷，他们的势力很强大。”
楚琳柔柔地道，但一字一句却是非常有力。
江羡眸色一深，面色一沉，他在犹豫。内心的理性和感性在冲突，一边是正义感一边是对自己实力的犹疑。
楚琳猜透了他的这般纠结，只是道：“我相信你。”
江羡听了她这句话，不安的心绪瞬间平复下来。
这种无条件的信任让他感到无比温暖。
黄土的路上，那个官吏似乎被烦到没法了，却也被挡着过不去，黑着脸骂了一阵也没用。
反而看到接下来要搜刮的几家的人也露出了护财的表情，这个官吏很是烦躁，觉得这次是不好好解决不行了。
他道：“看来刚刚踢得不够重是吧，你怎么就不能长长记性呢？”
他再次把那个平民踹道在地：“踢你还嫌脏了我的鞋，你们都是些什么东西，死活关我什么事？”
他喊道：“是逼我拿板子，让你好好长个记性。”
看来他是准备杀鸡儆猴了，他在一旁翻找了下，继而拿来一根长长的又很粗的棍棒，这一下便肯定会皮开肉绽，再打几下可能连命都会没了。
四周的人心眼都提到了嗓子上。
正当那个官吏想打下第一棒之时，一个声音传来：“住手！”
官吏愣了一下，正当这短短一时间手中的棍棒就被踢飞了出去。
“谁？！这么大胆！”官员气急败坏，大吼道。
“是在下。”江羡走了上前。
官吏道：“你是哪里来的野小子，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吗？还是你也想挨打。”
江羡强行压下自己心中的怒气，道：“大人，我无意冒犯，只是觉得你方才的做法有些不妥。”
“无意冒犯？”那个官吏大笑了起来，“好一个无意冒犯，然后你一来就把我教训人用的的板子给踢飞了？”
其实刚刚江羡露的那一手让这个官员还有些小顾及，看来是个身手还不错的，不过现在应该还没有人会傻到公然和朝廷作对。
江羡道：“方才是在下失礼了，只不过我觉得这件事还用不得上板子。”
官吏道：“用不用得上，是你决定还是我决定啊？你知道多管闲事几个字怎么写吗？”
江羡劝说：“大人，您这可是在对百姓用私刑，是不合乎王法的。”
“哟，你心中还有王法啊。”官吏想上前抓江羡的领子，却被江羡灵活地躲过，抓了个空。
官员感觉自己被戏耍了，啐了他一口：“我就告诉你吧，在这儿我就是王法。”
“你！”江羡怒气差点难以抑制。
“我什么我？听懂了就赶快滚，别打扰办公。”
楚琳赶忙走上前，用手臂在江羡面前挡了一下，道：“大人，我们无意冒犯，只是这些百姓太可怜呢，能不能留口粮食给他们。”
江羡顺势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护在身后，对着官吏道：“是的，我们就是这个意思。闹了蝗灾，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官吏看到眼前的情形逐渐复杂，又是烦闷又是生气，他大声道：“这是我们大凉，朝廷养了这么久这些人。现在国家有困难了，就不交税，这是谁有理又是谁没理了啊？”
听着他在一边颠倒黑白，江羡终于忍受不住爆发，道：“这是什么朝廷，腐败无比，国君荒淫无度，还养了一批你们这样的昏官！遇到了地方灾害，过去哪个英明的君主，不是减免税赋来安抚百姓、让百姓好好休养生息。怎么到了你们这里就是强征暴敛，还说是为百姓好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声色俱厉，又加入了很多自己的感情，本是极为动人。
那个官吏却不为所动，他冷笑了下：“说了那么多，有本事你去改变啊，你去当你的英明君主。不要在大凉的地上，吃着大凉的米，还对朝廷大不敬。”
江羡愣住。
趁这一番混乱，刚刚的小贩已经躲到一旁，远远的观望这位狭义之人，不知道他能否对这种情形有所改变。
他身上有种不同于常人的气质，像是被藏久了的狮子，像是未露出真面目的巨龙。
他是第一个在这种情况下站出来为自己说话的人，说不定他也是这个世道需要的人，那个被选中的人。
当官吏把他一瞬的沉默当作是屈服，想要教训教训他之时，江羡挡住了他的动作，他像是相通了什么，一字一句地道：“朝廷不应该是这样的朝廷。”
“你能别废话了吗？”官吏已经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
但江羡的话语未停，比起说给别人听的，他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段话：“一个好的朝廷，应是政治清明。边疆会有小战乱，但很快又会被平定。朝堂上有一批优秀的官员，而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富家子弟。它有一个好的君主，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关爱自己的百姓。”
“百姓是根基，而不是该被舍弃的存在。”
听了他的话，楚琳抬头看向他，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
总感觉江羡有些不同，而这份改变让她更加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