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天,总是多变的,近几日,大风四起。
风呼呼地刮着,雨哗哗地下着。近看,街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白白花的全是水,仿佛一条流淌着的河,上面争先恐后地开放着无数的水花;远看,楼房和树木都是模模糊糊的。
风夹着雨星,像在地上寻找什么似的,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着。路上行人刚找到一个避雨之处,雨就劈劈啪啪地下了起来。雨越下越大,很快就像瓢泼的一样,看那空中的雨真像一面大瀑布!一阵风吹来,这密如瀑布的雨就被风吹得如烟、如雾、如尘。
黑压压一片,也分不清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黑夜。
穆念的身体也越来越差了,现在很少下床走动。
“你这死丫头,你当我这是什么地方了?我们这可不是给你白吃白喝的,要么给你一天,你给我起来,要么你给我收东西走人!”妈妈已经不耐烦了,一把将穆念放倒在地上。
“妈妈,算我求求你,你让我呆在这吧,咳咳咳……我已经没处可去了咳咳咳……妈妈求求你行行好吧……”穆念顺势跪着,抱着妈妈的大腿哭道。
“把你留着能给我什么好处?恩?一天到晚也没有客人,除了吃我的,住我的,前几天我还花重金帮你去买药,就等着你起来,这倒好,就是个赔钱货!”
“妈妈,你就给我些时间吧,我一定能好的,一定咳咳咳咳……”
“别想了,我告诉你,最多到明天,给我收东西走人!”说完,妈妈就已经摔门而出了。
房间,又恢复了死寂。
穆念吃力地从地上爬起,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郎阿郎,你到底何时才会来救我出去。
不会的,不会的。他一定是耽搁了,他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究竟会出什么事呢?她不知道。
她也不敢去想。
越想也脑子也只会越乱。
可能她就该如此吧,肮脏的,带着绝望的,一辈子也只能是个青楼女子。没有人会管,没有人会问,更没有人会去爱……
她一边想着,一边止不住的落着泪。
哭得梨花带雨,令人好生心疼。
“来来来,来几个有料的。老鸨子这几个不行啊!”一男声隔着门传来。
“诶诶诶,关二爷可不能这么说,我们这的你又不是全见过。”妈妈赔着笑道。
“哎,可别提,那个穆……穆念呢?那小丫头皮子长得不错,前几天还看到了,人呢?”
“那小丫头啊,不知道染上了什么怪病,可真折腾得起我!”妈妈想想就气愤。
“可惜了一个绝色的美人儿啊……”
“说什么呢,看看这,关二爷您要多少有多少!”
“哦?我看老鸨子你倒不错,自己上呗。”
“好好好……哈哈哈,咱们进厢房慢慢来……”
门内,穆念都听见了,一字不差。
外面是多么的丑陋啊,难道那人也会是这样的吗?
他……真的……不会来了吗……
难道男人都这样吗?难道作为风尘女子就不会有真正的爱情吗?
他要的,只是我的身体吗?誓言就不算数,不值钱了吗?
穆念的心如被一把锋利的匕首刺了一般,刀刀见血。
她甚至被这些猜测压得喘不过气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她捂着心口,咳嗽不止,没过多久就咳出血来。
可她却不知她日日思念的男人也正急着来到她的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穆念突然有一股冲动,不知从何而起的冲动。
她使出全力将桌子上的花瓶推倒在地。
瞬间,一个昂贵的青花瓷碎了一地。
她捡起一块最大的,拖着身子走出了厢房门,闻着声,来到了妈妈的房前。
“哈哈哈哈,关二爷想不到还这么精神……”
“叩叩叩……”
“谁呀?”妈妈埋怨的开了门,却没想到一开门就迎来了穆念的一刺。
“小贱人你疯了!”妈妈稍稍一推,她就倒在了地上。
全身上下都在抖着,手中紧紧握着那碎片。
慢慢地,视线模糊了……
等醒来时,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
这是……梦吗?
眼前,有两个人,都笑着,开心地笑着……
其中一个就是她,另一个就是那个男人。
那时候的生活多美好啊,无忧无虑,有父母陪在身旁,也有他。
母亲半跪在草地上,弯着腰摘下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朵,转过身,一朵别在她头上,一朵系在父亲手腕上。
她“咯咯咯”笑着,眼睛都弯成了半月牙,眸子里神采奕奕,别提有多开心。
而他呢,他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她眼前,但她知道,他一定在某个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她,她笑,他也跟着笑,浅浅地扬起了唇角,日月都失了光彩。
小时候她太过顽皮,又不谙世事,像个活宝,片刻不让人省心,总是缠着别人出去玩。
父母便总是摇摇头,无奈地笑着。她只好去找他,她知道,他一定会答应她所有的要求。
尽管他蹙着眉,眉目中皆是不赞同,但只要她抱住他的手臂甜甜的撒个娇,一切就都解决啦。
每逢元宵节,她是一定要扯着他出去玩的。
那时年少,不懂得什么叫做一生一世一双人,只知道满湖飘着的花灯美得很,一盏一盏,像天上的星星。
她抱着他的胳膊,依在他身上,甜甜地道:“以后念念也要和哥哥一起来这里放花灯,永远,永远!”
而他只是无奈一笑,眸子中隐匿着她看不懂的悲伤与挣扎。
后来,他们跟随着人流来到集市上,看着满街满巷都是挂着的五颜六色各式形态的花灯,她便张大了嘴,吵闹着要要摘一个。
他拗不过她,只好去了就近的一个小商铺,铺子里琳琳朗朗挂满灯笼,却没有一个入得了她的眼,他只好带着她到处闲逛,也是为了找到一个趁她心意的花灯。
“那个,那个!”
他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只见一盏玻璃花灯高高挂在小商铺的正上方,流光溢彩,熠熠生辉,似是能与圆月媲美。周围围满了参观的人,口中赞叹不绝。
叹了口气,他认命的抱起她,挤进喧闹拥挤的人群。
“怎么卖?”
“这位公子,我们这的花灯是不卖的,只有猜对了谜底的有缘人才能拿走它。”小贩手中执一书卷,头也不抬地答。
“怎么办?”他低头问他怀里小小的她,猜谜底这种东西他可最不擅长了。
千里相逢断桥边 打一字
她低着头,指尖在手心里写写画画,脑中只像是蒙上一层雾气,答案呼之欲出。
到底是什么呢?
她抬头看向她的小哥哥,脑中忽然闪现一个答案。她反复推演了几次,心中确定是这个答案无误了。
“笃,是笃!对吗?”她大声地叫嚷起来。
小贩有些惊讶地打量了她好几眼,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他站起身,摘下那盏琉璃剔透的花灯递给红着脸蛋的小姑娘,道:“恭喜你,你是这3年来第一个猜中我灯谜的人,这花灯,就送给你吧。”
她兴奋极了,连道谢也忘记了,只顾着摆弄手中旋转的花灯。
他抱着她,脸上带着歉意,连连道谢。
摆摆手,小贩又坐了回去。
夜越发凉薄,他有些好奇,怀中的女孩怎么就喜欢上了这展花灯。
“哦,”她说,“因为这灯一闪一闪的光,很像你眼中的光啊。”
他呼吸一窒,脸庞有些不受控制的升温。
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窘迫,他抱着她,几步踏上房顶,在圆月倾泻下来的柔光中仔细看了看怀中的女孩。
半晌,他轻轻地,慢慢地,在她额上,印下一个炙热的吻,带着无限怜惜与克制。
她似是没感觉到一般,嘟囔几声,径自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沉沉地睡了去。
她睡着了,而她该醒了。
梦终究是梦,再过真实,也终究得回到现实。
她睁开眼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已经不是她所居住的那个小破房子。
四周黑漆漆一片,她一模手下,却摸到一手的稻草。
她苦笑一声,看来,自己这是被丢进死人庙里来了。
活动活动身体,她蹙着眉感受着全身传来的清晰的痛意,可这些,都没有她心里痛。
空落落的,像是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使人提不起兴致。
听着身旁传来窸窸窣窣虫鼠活动的声音,她环膝而坐,头深深的埋入双腿之间,整个人微微颤抖。
她又想起了那个真实的不像话的梦境,眼眶不由自主的湿润,肩胛也剧烈耸动起来。
狠狠咬着下嘴唇,她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来,她怕这些虫鼠发现她毫无招架之力便会一起而上,将她啃食的尸骨无存,那时候,她该怎么去见她父母,还怎么见那个他?
郎啊郎,你快些来吧,我已经支撑不住了。
我不想你见到的是我白花花的骨头,我想用最美好的一面面对你。
郎啊郎,你快些来吧,我……我想见你。
我还不想……在这妓院中,了结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