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毕雍立马让紫纱胡维祯女扮男装上战场,只是一定不能够承认自己是个女人。
这样的规矩是有原因的,当然其实如果不说所有人都应该已经知道了,这样的原因就是女人自古以来都是没有什么位置的。不管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厨房里面,就算是女人能够开发出自己的潜能,能够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但是也一定不可能得到赏识,就更不用说是得到什么重用了。这是非常不可能的,万万不可能的,这样的不可能的程度,就好比是鱼儿飞上天空,鸟儿学会游泳。
不要说鱼儿不可能飞上天空,鸟儿不可能学会游泳,它们如果真的想那样做,好好努力个几千年几万年,那么好歹能够把自己的基因传给自己的祖孙后代,虽然说是痴人说梦,但是谁知道过了几千几万年,后代进化的方向会不会有变化呢?所以它们要是要跟自己的后代说,你要飞,或者你要游泳,倒也不是不对的。
可是对于女人来说,她们一出生就是没有话语权的,这是肯定的一件事情,不要说是没有话语权了,其实她们就连作为一个人的最最基本的尊严都没有。她们的存在是不是作为一个人的,而是作为一半的男人,而且更为恐怖的是,是作为男人的附庸而活着的。
朝堂之上的男人们,每天还要为了巩固自己的这种超脱的,绝对优越的地位而上书给皇帝,说男人们不仅仅在身体上,还在心理上占有绝对的主导权。不仅说得头头是道,而且往往还辅以各种十分确凿的例证,任何人都无法反驳。
于是,紫纱胡维祯对于自己即将女扮男装,而且打死也不能承认自己是个女人的这件事情,十分自然地接受了。不仅如此,她还一点都没有想过要去质疑这个问题,没有想过这样的要求是不是建立在女性自然低劣的基础上。
只是,如果是毕雍的吩咐,紫纱胡维祯倒不是很想听的。她也想了很多办法,想要摆脱毕雍的管制,因为她自己也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又在朝廷浮沉了这么许多的时间,自然对于哪些人安全,哪些人危险,都是心里面十分有数的。这个毕雍,虽然看上去人模狗样的,但是其实心狠手辣得很,这一点她不是不知道。而且,就从他当时抢夺王位的时候,一点都不给那些曾经朝廷上忠肝义胆的忠臣活路,而是全部都发配到了边疆听从发落这一点来看,他都是极其恶毒的。那些忠诚活了那么一大把年纪了,哪个不是一把老骨头了,动一动都是快要进棺材的人了,哪里还能够经受得起边疆的严寒酷暑,这个毕雍,分明就是叫他们去送死!
可是这些朝堂忠臣也实在是可怜,因为一直兢兢业业地在帮朝廷做事,在帮皇上出谋划策,一点都没有给自己留后路,更没有发展党羽什么的,所以就在朝廷的大换血中,显得像空心的芦苇一样,就算知道毕雍他是欺负人,可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其实呢,紫纱胡维祯小的时候,是非常地能够体贴别人的。她的那种体贴十分十分的,设身处地地能够去站在别人的角度上思考问题,所以她的各种各样的亲戚也十分地喜欢她。那个时候,她身上还没有像现在这么重的风尘的味道,那个时候,她也没有什么城府,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
看着书信上面似乎略微有些颤抖着写下,但是书法功底十分深厚的字体,好像有一种苍老的声音从她的耳畔传来,熟悉的默契和慈祥的言语。“孙女寄来的画真是感动死紫纱胡维祯了哟……”祖母微微地颤抖着,音调里安详却又温润的频率逐渐在紫纱胡维祯眼前拼凑成沟壑纵深的微笑。她手中捧着线条杂乱的素描画,画中的老人黑白描边,挂着同样的笑意。
绵延的信件横亘千里,也跨越漫长时光。然而昔日稀薄得可怜的祖孙情谊却被忠诚地拉扯到如今的难以割舍。
三四岁的时候跟随父母回乡,肤色黝黑的祖母总是紫纱胡维祯敬而远之的对象。也没有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她一口生涩难懂的不知道是哪里的方言令紫纱胡维祯难以启齿沟通,还有她在准备午饭时都用的是好几天前的剩饭剩菜。
清晰地记得五岁那年适逢哥哥高考。祖母在放榜那天寄信过来,里面写着:孙女知不知道啊,你阿哥可是中举了!男孩子就是有出息,有出息……紫纱胡维祯都能想象出来她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听筒这边的紫纱胡维祯却抱着洋娃娃呆呆地僵住,似乎是因为她对哥哥有意无意的偏爱,以及,对她竟然忘记那天是紫纱胡维祯生日的失落。
于是与祖母的隔阂在很小的时候就深深地扎根在了心底。每逢假期父亲提议带紫纱胡维祯回乡的时候,紫纱胡维祯总是在心底排斥,努力寻找逃脱的借口。十岁时适逢花会召开,紫纱胡维祯却拒绝把祖母接过来。紫纱胡维祯这么对父亲说:“奶奶总是不给我好吃的。她好像不喜欢我。”
父亲对着紫纱胡维祯真挚的眼眸愣了半晌,接着叹口气给紫纱胡维祯说起祖母的故事。
祖母原是资本人家的大家闺秀,嫁给地主世家的祖父之后有过短暂的富裕日子。却在后来的一次革命中上缴了所有资产,生活水平陡然跌落。祖父走出房门去种地,想来与普通的农民别无二致;祖母则找了个高档些的活计,去到小学教书,语文数学英语音乐美术无不涵盖。接着祖母生下了第一个儿子,生活却依旧波澜不止。自然灾害时祖母带着大伯吃糠粮和麦麸度日,偶尔的红薯已经能给他们最大的满足。为了维系生活祖母日渐消瘦,俊俏的双颊上出现不合时宜的皱痕。革命期间祖母戴着高帽被右派分子推上批斗会的高台,大伯在台下惊悸地不停颤抖。而父亲说革命伤害最深的也许是大伯:成绩优异的他没有了迈入私塾的机会,只能在床头旁的墙壁上刻字学习。接着才智在苦难的十年里泯灭。
也许这是祖母节俭的源头,也是为什么她对大伯家的孩子中举而格外高兴。紫纱胡维祯有些动容,但接着耿耿于怀地说:“可是奶奶还是不喜欢我。”
父亲指出紫纱胡维祯想法的荒诞谬误。他说在紫纱胡维祯刚入小学的那段时间父母事业变得繁忙而脱不开身,祖母抛下了需要她的祖父只身来到他们所住的地方,照顾一个幼稚的对她并不喜爱的小孩。祖母会在接紫纱胡维祯从私塾下课时,递上她原先不舍得花钱买的太妃糖,也认真地帮助紫纱胡维祯完成手工课的作业。彼时她捧着普通话的手札吃力地阅读,只为了在问一个小屁孩晚上吃什么的时候不会遭到难以理解的目光。
祖母原是爱紫纱胡维祯的啊,眼里的坚冰逐渐消弭于无形。
紫纱胡维祯终于同意把祖母接来看花会。三个月后这位垂垂老者出现在紫纱胡维祯面前时步履已不再轻健,发丝如同雪花的洁白。紫纱胡维祯拉着父亲跑到药材店为祖母购置了座椅,推到她面前她只嗔怪着说浪费钱。
祖母虽然身手不再灵敏,精神头总是很好,早起的清晨紫纱胡维祯就推着祖母去花园闲逛。祖母指着园区里的免费的座椅心疼地说:“早知道就不要买了嘛。”紫纱胡维祯也为祖母的执拗心疼着。毒辣的日头下,为了防止老人的种种不适症状,紫纱胡维祯隔一会儿就用湿毛巾帮她擦脸,也用清凉的香油在她的太阳穴细心地揉划。祖母也算是知识分子,关于各种花卉的东西自然不需要紫纱胡维祯来解释,紫纱胡维祯于是乖巧地按照她在花卉介绍手札上看来的线路推轮椅。脚步刻意地放慢,祖母手上的书在行进中丝毫不颤抖。紫纱胡维祯俯身就可以闻到她身上家乡的香囊的味道,莫名的情感漫过心房。
祖母在后来的信件里说那段时间过得很愉快,紫纱胡维祯暗自欣喜。渐渐地紫纱胡维祯也在节日的时候时绘制贺卡寄到那里,或者在一年中难得的仅有的空闲时间抽身回乡。实在没有时间的时候紫纱胡维祯就提醒父亲回老家时带上他们本地的糕点零嘴之类。日复一日,在紫砂数为镇收到的信件中充满了来自祖母所住的地方的地址,紫纱胡维祯也在时光的推移里感受到亲情的纽带更加煦润。
从最初的隔膜渐渐过渡到相处融洽,是不多不少的十年。血浓于水的亲情本不可能走向剑拔弩张,于是都在紫纱胡维祯与祖母的共同付出中,日积月累,最终走向和谐美好。祖母手中的肖像画便是理解与沟通凝结成的最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