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书晓晓一遍遍按在屏幕中“顾司睿”的名字上,最后一次嘟嘟声响了一半不到的时间就又听到“对不起”的冰冷女声,这次是干脆挂断了……没办法,书晓晓细白的手指在屏幕上飞舞起来,她刚从屏幕上抬起头,就看见手术室“使用中”的灯熄灭了。
推着轮床的护士步履匆匆地走出来,刚刚那个为他们讲解状况的年轻大夫推着呼吸机一边盯着患者一边小心地保持和轮床的速率一致。顾家一群人围了上来,书晓晓在人影晃动中只能看见顾司年那张笼罩在呼吸面罩下的苍白侧脸,虚弱异常却比他清醒时柔和得多,仿佛……自己也能够接近。
安置好顾司年后,那位小大夫低声对旁边的顾老太和书晓晓说:“肋骨骨折暂时处理好了,脾脏损伤也已经缝合,这几天患者保持平躺不能离开床,更不能大幅度移动身体,否则不仅愈合速度变慢而且容易撕裂伤口,必须24小时有人陪护。如果患者醒了,可以做些蛋白质含量高的饭菜,但味道不能太重,不能饮酒。另外……”大夫表情有些凝重地说“我接下来说得只是一种推测,说了您别着急……”顾老太握着书晓晓的手一下攥紧了,强打精神,“您说?”。
“顾先生枕叶受到外部冲击出现脑挫伤,也就是大脑里面有块淤血,虽然不大,淤血边缘很接近脑部的动脉环和神经结点,加上刚才手术很顺利,暂时没发现淤血有扩散的趋向,因此我们刚刚没有冒然处理那里。”大夫一边说一边用笔在自己的后脑指出淤血的大致位置,“淤血可能自己消散,这不会有任何问题,但也可能……一直无法完全消散”
“如果一直无法消散呢?”书晓晓紧张地问。
大夫的拇指摩挲了一下病历板,“会压迫到神经,可能出现精神问题,也可能听觉或味觉出现问题,亦或者是舌头不灵活,现在没办法确定,还要等顾先生醒过来再观察。”
一想到司年清醒后可能遭受的打击,顾老太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大夫,最遭的话……司年会怎么样?”见大夫有些迟疑,老太太又说,“我知道都是猜测,但我需要这个猜测,顾氏也是。”只听大夫遗憾地说,“最差……就是以上全都有了。”后面大夫宽慰老夫人顾司年也可能毫发无损的话,在顾老太耳中听上去越来越遥远,她深深陷在医院豪华单间的沙发里,不发一语。
书晓晓心中现在有些矛盾。一方面她要开始学习照顾残障人士的这种可能,怎么没办法让人兴奋,另一方面现在的顾司年……实在让自己满意,他不能推开自己,不能指责自己,更不能用鄙夷的眼神冷冷地回望她。她摸摸顾司年细软的头发,顾司年没有躲开;她抓着顾司年的手,顾司年没有握紧却也没有抽离……连顾司年呼吸面罩上映出自己的影子这种事,书晓晓都莫名其妙得感到幸福。她握着顾司年的手,素白的脸贴在他的手背上,你的心如果能这样温热的温度我就满足了,书晓晓此刻真心实意地想就这样顾司年一辈子。她紧盯着顾司年,希望他醒来的第一眼就能在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影子,哪怕下一刻那双眼睛就冰冷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以书晓晓的眼看来不过一瞬、以顾老太的眼看来像是一个世纪的时间后,书晓晓的心愿实现了。
她在顾司年的眼里看到了自己,而那双眸子微微颤动着,仿若蝴蝶羽翼低垂,流转着莹润的光泽,微光深处就是她身上那件鸡心领淡灰色上衣的样子,清晰、稳定、没有丝毫躲闪,让书晓晓沉醉其间。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被顾司年的手握紧了,紧得有些泛白。顾司年的嘴微微开合着,护士帮他摘下了面罩,他盯着书晓晓似乎说着什么,但刚开口说话并没有发出声音,难道顾司年终于发现自己的体贴了吗?书晓晓不可置信地想,顾司年又说了一遍,这次的声音虽然颤抖着却清晰了不少,“你回来了,苏素。”
“这是怎么回事?”顾老太焦急着问着检查完顾司年的大夫。
“Delusional Misidentification Syndrome“这位大夫努力克制着自己兴趣盎然的表情,接着解释,“妄想性错认症候群,就是说他现在认定了身边人被一个一模一样的假冒分身替代了。”“哈???我跟苏素长得可一点都不像!”被顾司年热烈注视,一刻都不放手的书晓晓幸福又懊恼地喊道。另一边的顾老太则是被当成坏人被顾司年拒之千里,老太太难以信服地上下打量着大夫,以确认他没有误诊。
“我也是第一次在国内临床上见证这种变化”大夫耸耸肩,“顾先生伤在右脑半球背侧区域,这个区域负责脸部识别,脑外伤的情况很容易引发这种精神疾病,刚才的CT和核磁影像显示他右脑半球肿大也都证明了这点。至于您……”大夫转向书晓晓,“您和被错认的人都是女性,如果加上顾先生和那位他误认的人关系很好,顾先生对于见她又有极强烈的渴望,把她错认成您并不奇怪。老夫人嘛,”大夫转回头望着顾老太,“您最近对顾先生的压力是不是太大了?”顾老夫人霎时被哽住了,大夫推了推眼镜,“您再找一位医生也会是同样的判断。”
“他不会一辈子就这样了吧?”顾老太担心地问到。
“不、不,这对顾先生本人恰恰是比较好的情况,”大夫颇惋惜的语气,引来顾老太太威严地一瞥,大夫赶紧收敛了些,轻咳了下继续说,“只要头部消肿了就能恢复正常,不会再出现神经性或者精神性问题了。消肿需要的十六毫克地塞米松和四十毫克呋塞米每十二小时分别打一次,第一针已经打过了。”大家这才放松了下来,唯独书晓晓心头涌起说不出地怅惘。
病房里氛围正逐渐松弛,主治医此时却皱起眉头,走过去盯着仪表屏幕,“刚送来时就觉得奇怪,患者血氧浓度偏低啊,这么久过去怎么更低了?”顾司年刚刚还平缓起伏的胸口仿佛应和这句话一般,起伏的频率陡然加快。护士立刻扣回了氧气面罩,医生嘱咐,“调高氧气浓度!”但顾司年并没有缓解的样子,反而连嘴唇都开始逐渐发紫,“这屋药柜里还剩什么镇定剂了?”大夫吼着。及至针管中的液体完全进入了顾司年体内,他才平静下来。
等到顾司睿看到书晓晓那条“顾司年车祸,速回电”的短信时,顾司年已经转入ICU治疗。电话里除了车祸的经过,他还听到书晓晓抽噎的声音说:“……大夫说你大哥是呼吸窘迫症,现在只能让他先保持昏迷……司年他……可能要挺不过去了……”顾司睿没再听下去,车子疾驰而去,溅起的雨水又打落在地上激起更小的水花,和书晓晓此刻在盥洗室垂落的泪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