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韩硕别别扭扭地站在韩有年的身后，满脑子想的全是阿尔兹海默症。
他爸这种的事业强人患上这种病，实在是台戏剧化了，也太折磨人了。
再下去几年，他那些引以为傲的救死扶伤经历也会一点点的被他自己淡忘吧……
虽说韩硕之前开玩笑地说过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在发病的时候离世，因为不认人所以会没多少牵挂，也许会走得相对潇洒，可现在换位后，作为患者的家属，他心里不免酸涩。
要是以后他爸连他都不认识了，跟他称兄道弟，或者直接形同陌路……那种感觉，应该是既无奈又无力吧。
对他而言，世界上再辛苦的事，只要有解决办法，那就不是难事。
真正的难事，是你无力去解决改变的事，它就像一块坚不可岁的顽石，你十八般武艺全部用尽，它依然完好无损地放在那里。
也像是经历雨后的蜗牛，它们爬上柏油马路，却因为自己行动的慢，避不开来往的路人和车辆，只能无奈地被动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光看着？”
面前的人突然开口，他没回头，目光紧锁在盆里的菜上，仔仔细细地清洗着，一点儿泥都不放过。
可能是职业的关系，韩有年有点儿洁癖和强迫症，所以为了保证食材的干净，他洗菜洗得很细很慢。
平时除非不饿，不然顾倩是不会让他下厨做饭的，实在太墨迹。
“哦，我来帮忙。”韩硕撸起袖子，从韩有年的手里把菜接了过来。
韩有年不放心地嘱咐：“洗干净点。”
“嗯。”
从水池前离开，韩有年去冰箱里拿出已经化好的肉。
几十年医生当下来，他切肉弄得特别有仪式感，像手术前的准备工作一样，将大刀小刀、煎锅煮锅都整整齐齐地码好，切丝切块儿都要一个大小粗细，严密精细。
韩硕在边上看着，觉得自己应该立刻化身小护士，时不时给韩有年擦擦汗。
“那个……我觉得肉不用切这么仔细吧……”再这么下去的话，下午才能吃上热乎饭了。
把洗好的菜放到一边，伸手指指韩有年手里的刀：“要不还是我来吧。”
韩有年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他，法令纹彰显出的严厉刻板，一下就把韩硕带回了当年的冷战中：“你还会切肉？”
“……瞧您说的，我跟个傻子似的。”
韩硕挤开韩有年，刀法熟练地切肉来，虽说没有韩有年切得好看，但厚薄均匀，大小也正好。
“这些年在外面学的？”知子莫若父，韩硕在生活上有多残废，韩有年心知肚明。
韩硕不好意思，回答地语气软乎乎的：“也不是这些年，就今年才学的。您在旁边等着吧，我做几个拿手菜。”
说着，他伸手想扯韩有年身上的围裙，可刚挨着他，手却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亲近的做法，他和韩有年可都久违了，他心有余悸，怕自己的动作是个开关，扯下围裙，韩有年又会回到那个不可理喻的样子。
他爸……准他这么干吗，那会儿他快离家出走之前，韩有年可是连和他同住一片屋檐下都会生气……
察觉到了他的顾虑和尴尬，也不太适应父子间的亲密，韩有年自己脱下了围裙，移交奖杯似的，郑重地递给了韩硕。
“行，我看看，你到底做得怎么样。”
说罢，他负着手绕到了韩硕的身后。
“瞧好吧。”
韩硕熟练地扎上围裙，开始正式做饭。
见他这般熟练，韩有年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一转眼都这么久了……
离家之前，他还是个家务都不会做的孩子，而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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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顾倩诚恳地拉住秦瑜希的手，她的手心干爽绵软，轻轻地覆在秦瑜希手背上，让一直没有体会过母爱的秦瑜希，莫名地嗅到了一丝类似母爱的情愫。
可能怜爱小辈，是这个年纪的女人的通病，但秦瑜希确实从她的举止里，感受到了重视和温情。
“阿姨想请你帮的忙就是……彻底改善韩硕和他爸爸的关系，他们之前的事，你也明白，我不知道韩硕和你说了多少，但那会儿家里的日子实在难过，好好的父子同上阵厮杀的仇人一般，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缓和，我实在不想再一次回到过去了。”
“韩硕能主动回来，你肯定劝过他吧？”顾倩心细地问。
眼看顾倩想把功劳都加在自己身上，秦瑜希立马澄清：“我是说了他几句，但主要还是韩硕他自己想回来，要不然，他那个性子，我也劝不服他。”
顾倩失笑：“也对，我的儿子，性格我知道。但他肯定愿意听你的话，阿姨也不要你非怎样不可，就是希望，你能像现在一样，能在他执拗的时候劝一劝他，尽可能的让他明白我和他爸爸的心意，父子没有隔夜仇，说到底都是一家人，再争执起来的话，谁心里都不好过。”
秦瑜希毫不含糊的答应了这项重任：“行，阿姨，您放心，韩硕那儿就交给我，保证完成任务！”
顾倩欣慰地连连点头，这么些年来第一回在儿子的事上露出了由衷的笑颜，多亏了面前这个优秀的小姑娘。
“那阿姨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两个女人的沟通交流走过高潮，不负众望地迎来了和谐圆满的尾声部分，正待收尾，厨房里却忽然爆发出一声锅铲击撞的雷鸣，还伴随着男人浑厚低沉的声音，隆隆地穿透厨房单薄的透明门，打破了整栋房子的平静。
“我说说你怎么了？一出去就是十年，还是这么倔！死不认错！你不认错，那来家里干什么！知道我病了，所以要来气死我？”
当医生的韩有年，生活中一向很避讳死字，这下可能是正处于怒火中烧的状态，连嘴里的用词都忘了小心斟酌。
顾倩吓得变了脸色，赶紧和秦瑜希一起跑去了厨房门口。
“老韩，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韩有年火冒三丈，怒气冲冲地指向韩硕：“你问他！”
其实事情很简单，就是韩有年突然又好了，什么都记起来了，特别是那个烧书烧手稿的那件事。
并不适应他得忽然转变，韩硕的火气也被激了起来。
“我本来以为咱们可以不提这件事，都装作忘记了，翻页，重新开始，但现在看来，就算我做到了，你也做不到。那成吧，你看病的钱，我出，但为了让你安心养病，我还是别再来碍你的眼了！”
“用不着你出！我自己有钱！你也拿看我来说事儿，你爱来不来！都离家十年了，我早都适应了，谁没了谁活不下去啊！”
“……”韩硕冷笑，“还一直说我不知好歹，浪费父母心血！你仔细想想！我这个‘不知好歹’是不是从你那里遗传的！”
“遗传？你还真是会找理由！再遗传，我也没干过离家出走十年的混账事！”
“对，我是混账，我就喜欢做混账事，行了吧！”
父子两人一下都跟变了样似的，秦瑜希看得一愣，吓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顾倩唉声叹气，插进两个人中间调停：“都少说一句吧！行不行！儿子这么多年不回来是做得不对，可咱们当年也没对到哪里去啊！既然你又想起这事了，老韩，就趁现在，给儿子道个歉吧！”
韩有年一听这话，就跟被战友背叛了似的，更不乐意了：“你觉得你错了，你自己道歉！我没觉得我错！我不道歉！我那是为了让他走正道不得不做，我是为了他好！”
韩硕把身上的围裙一丢：“什么叫正道，难不成我写书就是走邪门歪道了？你明明可以讲道理，为什么又非要采取极端措施呢？”
“讲道理你肯听吗？你当时一回家就甩门甩脸子，像是要听我讲道理的吗！”
父子俩各执己见，谁都有理，争吵直接陷入了没有结果的死循环中。
秦瑜希还是第一次见韩硕一根筋地跟人吵架，而且就看他现在的样子，她也能想象出他高中时候是怎么“捍卫”自己尊严的。
开小差地想了一下自己的弟弟，秦瑜希觉得她弟弟真是省心啊，青春叛逆期一点都不叛逆！
“韩硕，你少说几句吧。”她伸手去拉人，想把韩硕先拽出厨房，用空间隔开两人。
“嗯？糊了！”人还没拉出来，她便闻到了锅里的一股焦糊味儿。
锅里，肉丝已经糊得跟碳一样黑了，就像是他们父子两个人的脸色。
顾倩也看到了，她急忙关火，打开窗户透气。
待秦瑜希把韩硕拉出厨房，顾倩气得拍了韩有年一下：“儿子难得回来，你又要把他赶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