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国堰都,将军府。
言阆进府之后,没有片刻的耽搁,直奔着内院而去。
边走,脑海里边浮现前一天夜里发生的事,若非现在已经是大白天,若非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么多人,也许到现在他都还以为,那只是一个梦。
毕竟,他曾经以为,经历过白水城的那些事,他与那个人之间怕是要彻底陌路了。
可现在,那个人就在他的府中,在落月阁安安静静地躺着。
半夜里,屈南和凌铎突然出现在他窗外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与司攸有关。
“司攸……”屈南面露疑色,凌铎倒是一脸平静,淡淡笑着看向言阆,“将军怎知我此行前来与司攸有关?”
“明人不说暗话。”言阆冷冷一笑,“近日来,堰都城内都发生了什么事,你我心里都清楚,屈南出现在那些人被抓的现场也不是一两次了,只不过之前他都只是看一看,并未出面,这一次破天荒地出面,从酒楼带走了一个人,想来这个人的身份必定不简单。思来想去,能重要到让你出手的人,必然是那个疏离十分重要的朋友,因为你在乎疏离,所以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最好的朋友受到伤害,也所以……”
他突然话音一顿,将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下意识地皱了邹眉。
在他的印象里,凌铎这个人一向不喜欢与生人接触,认识他这么久,他身边唯一一个经常出现的人就是屈南,而现在两人都在这里,却并不见另一个人……
“将军可是在找司攸姑娘?”凌铎看穿他的心思,不由弯眉笑了笑,“放心吧,她现在很安全。”
言阆沉着脸色,不见笑意,“你来找我,绝对不会只是要告诉我司攸在你那里,说吧,你想怎样。”
凌铎垂首,笑得有些无奈,“在将军眼中,我就只是一个趋于利益之人?”
“不。”言阆摇摇头,“若是一个人只是趋于利益,做任何事都是有利可图,倒也没那么可怕,可怕的是,这个人已经到了不谋利益、琢磨不透的地步。”
他的眼神渐渐变冷,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凌铎,“我很好奇,当初凌公子为何会突然从晏军大营消失不见?”
凌铎想了想,轻声道:“救人。”
“所以,那天晚上突然出现,将疏离救走的神秘白衣人,就是你?”
“是。”
言阆虽然面上镇定,心下却早已惊愕不已,微微点了点头,轻呵一声,“万万没想到,凌公子不仅是个练家子,还是个身手高绝之人,这世间能与凌公子相匹敌之人,怕是寥寥无几。”
“将军谬赞。”凌铎神色平静,不见丝毫喜怒之色。
“所以,当初你说你奉师命来帮助晏国,都是假话?”
“不假。”凌铎摇头,“我确实奉师命前来帮助晏国,至于帮到哪一步、何时离去,就全凭我自己心意,我从未说过,我一定会帮助晏国攻下云宁城,更没有立过誓,要帮助晏国拿下昭国之类的。我只是来帮个,仅此而已。”
“哈哈……”言阆闻言,不由朗声而笑,一时间竟是找不到反驳他的话,“那现在呢?现在凌公子又出现在凌国,莫不是想要再帮助凌国做些什么?”
“是。”凌铎依旧毫不掩藏,“凌帝有推翻祁晔和商氏、取而代之之心,我能做的就是尽一份力。”
言阆脸色骤然就沉了下去,下意识地朝着四周瞥了一眼,冷睇着凌铎,“凌公子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凌铎直直回望着言阆,“将军也是知道的。”
“又如何?”
“五百年大纪轮回,时间就快到了,将军不可能不知其中深意。”
“知道。”
“那便是了。”凌铎从言阆身上收回目光,看向不远处的落月阁,“五百年了……丘梁终究会守不住……”
“什么意思?”言阆换出一脸严肃表情等着凌铎。
“丘梁……要崩了。”凌铎嗓音平平淡淡,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忽视言阆愕然的表情,徐徐道:“这些年来,封国一个个减少,制毒一年年严谨,看似丘梁越来越平稳,然实际上,封国的纠葛与矛盾早已越来越重。
今年不过才大半年时间,乾凌两国、晏昭两国便已经陆续开战,而每一次争战,其他封国都不可能避免参与其中,如今的封国早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国乱,则四国乱,四国乱,则丘梁乱,就算是祁晔,也有心无力,根本不可能阻止得了这种事情的发生。“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长长叹息一声,有无奈,更多的却是释然,“这一天,终究是要来的。”
言阆收整心神,深吸一口气,“你跟我说这些,又有何用?丘梁又不是掌握在我言阆手中。”
“丘梁不掌握在任何人手中,只不过,如今的丘梁早已不是牢不可动,已经到了很多人都可以撼动的地步,包括凌帝。”凌铎定定看了言阆一眼,“而能替凌帝做这些、替凌帝去撼动丘梁的人,就是你,言阆将军。”
话说到这里,言阆心中的猜疑已经验证了七八分,基本猜到凌铎今日来的目的,不由冷笑一声,摇了摇头,“凌公子是不是太高看言某了?”
凌铎摇头,“我不认为自己会看错人,言将军只要按照凌帝的吩咐,该出兵就出兵便可。”
言阆轻笑,“你怎知,我一定会听你的?”
“你不需要听我的,你只需要听凌帝的。当然……”凌铎眉角微微一挑,话锋一转,“言将军也可以拒绝,既然丘梁有四封国,那我就不单单只有凌国这一个选择,只可惜,对于言将军来说,这世上,司攸姑娘只有一个。”
言阆闻言,心头骤然一惊,抬眼恨恨地瞪了凌铎一眼,喝道:“凌铎!”
“言将军不必动怒,我只是希望可以用一个伤害最小、折损最低的法子去达到我的目的。”凌铎勾了勾唇角,“所有人都能安然无恙,不好吗?”
“呵呵……”言阆连连冷笑,“安然无恙……你说得倒是轻巧,却不知你说的安然无恙的司攸在哪里?”
凌铎没有说话,与屈南一道朝着落月阁看了一眼,言阆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心下一凛,下意识地就要抬脚赶过去,迈出一步后又立刻停下。
“只要我照着君上的吩咐办事即可?”
“是。”
“没这么简单吧。”言阆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凌铎,“你这么神通广大,应该很清楚我言阆是什么人,你不可能不做好万全之策。说吧,你做了什么?一次性说个明白吧,省得以后还要再去问你。”
凌铎闻言,不由弯眉笑开,抿了抿唇道:“言将军是聪明人,我喜欢跟聪明人一起做事,我相信,言将军一定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违背凌帝的吩咐,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司攸姑娘受尽折磨。”
言阆低垂的双手骤然握拳,看着一脸平淡笑意的凌铎,强忍着想要冲上去杀了他的冲动,从齿缝间挤出一个问题:“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不会伤害她的。”凌铎摇头,“你放心吧,只要你做好自己的事,我是绝对不会伤害她的。”
“呵呵!”言阆低低冷笑一声,心里大概有了数,依他对凌铎的了解,现在问再多都没什么意义,索性不追问了,抬脚准备离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身盯着凌铎,道:“你不是很在乎那个疏离吗?可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应该知道,要达到你所说的目的,昭国也会消失。”
凌铎一直静淡无波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动,定定看了言阆片刻,没有应声,转过身去身形一晃,转眼间已然到了数丈远之外。
言阆一愣,以为自己看错了,瞪大眼睛看去,只见又一个眨眼间,那道身影已经掠出十丈余远,像是一道白色幻影般,飘忽而去。
屈南不紧不慢地对着言阆行了一礼,“司攸姑娘无大碍,只是暂时昏了过去,明日便可醒来。告辞。”
说罢,足下轻点,追着凌铎而去。
言阆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不过转瞬间,已然不见两人的身影,他惊愕了片刻才缓缓回过神来,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转身朝着落月阁的方向掠去……
站在里屋,隔着一层纱帐望去,司攸还在昏睡中,言阆仔细想了想,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平和安静的司攸了,之前在白水城,她从来不给他好脸色,偶尔和颜悦色,也必然是有所企图。
而今,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不吵不闹,看起来倒是心里舒坦得多。
如果……如果她醒来之后还能一直这样,那该多好,可是言阆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她这一次醒来,只怕要比上一次在白水城时怒气更甚吧。
以她的聪明,一定会在醒来之后看到他的第一眼,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即便事实不完全如她所想,可现在她在他的府中,他便已无以辩驳。
言阆心头升起一阵莫名的烦躁,他皱了皱眉,转身朝着外厅走去。
不想刚刚走出房门,就听里屋伺候司攸的小姑娘追了出来道:“将军,姑娘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