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气,步清倬继续给她喂药,神色看不出深意,轻轻地问道:“你想清楚了?”
“嗯。”
“你之前不是说,不想……”
“之前有很多东西是我自己没有弄明白,既然现在都已经弄明白了,那也就没必要再执着于一个错误的选择。”疏离面上的笑意很淡,似有似无,目光一直停留在步清倬身上,似乎想要从他的神色与举止之中看出些什么。
奈何步清倬的神情之中,除了一丝隐隐的失落,她看不到其他。
“步清倬。”喝到最后一口汤药的时候,疏离抬手握住的步清倬的手腕,“你有没有觉得,好像一夜之间,你我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不再是我们相识时的彼此?”
步清倬停下动作,想了想,将手中的汤匙收了回来放入碗中,定定地看着疏离,那种眼神太过深沉,以至于疏离一时间竟是看不懂其中究竟藏了什么深意。
“还恨我吗?”过了许久,步清倬再开口,问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疏离心下梗了一下,面上却故作镇定,浅笑着摇摇头,“为什么要恨你?”
“我骗了你。”
“我也欺瞒了你,不是吗?”疏离从他手中接过药碗放到托盘里,而后抓起他的手紧紧握着,叠放在自己的面前,“撇开这个我自己原本也不知道的玉锵公主的身份,我还隐瞒了我一线天门主的身份……”
突然,她话音一滞,垂首笑着摇了摇头,似是自嘲道:“你瞧我,差点又忘了,一线天和听七楼的主人,原本就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
“阿离……”
“其实,若是自私一点说来,你我都没有错,谁都没错。”疏离边说边摇头,“错的不是你我,是老天,造成这一切的是老天,该死的,也是老天……”
步清倬反手抓住疏离的手,皱了皱眉,“阿离,没有老天,没有天意,没有命中注定……”
“那这一切就全都是人的错!”疏离打断他,直直瞪着他,眼底明显带了一丝愠色。
步清倬深吸一口气,抓着疏离的手不敢有丝毫的放松,顺手将她带进怀里,喃喃道:“不管怎样,你没有错,谁都没有错……我们不吵了好不好?”
最后一句突然变成了请求的语气,让疏离浑身刚刚竖起来的刺突然之间又收了回去,她紧紧闭着眼睛,任由自己伏在他怀里,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好,不吵,不吵了……既然,很快就要各奔东西,那就在分开之前,好好地……”
喉间哽了一下,她缓缓吐着气,努力不让步清倬听出来,而后抽出手,紧紧抱着步清倬,仿佛下一刻,他就会离开。
过了许久,突然疏离睁开眼睛,轻轻拍了拍步清倬的背,问道:“那只铜盘,在你手里,是吗?”
步清倬愣了一下,放开疏离,疑惑地看着她的眼睛,很快便明白过来,神色微凝,点了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只铜盘递给疏离,却正是疏离之前所说的穿梭器。
“假的。”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竟然真的相信了你,相信这就是你所谓的穿梭器,相信它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疏离狡黠一笑,接过铜盘打开,里面的画纸还在,依旧是她当初放进去时折叠的痕迹,疏离不由眯了眯眼睛,将画纸取出,抬头看着步清倬,“那时候,你是真的想要用这个东西把我送走吗?”
步清倬笑得清冷,低下头去,“如果你留下会丧命,那我宁愿你回到属于你的世界里,好好活着。我不想让你离开,可我更不能接受,你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
“我回到我原来的世界,对你来说,和我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没有分别。”
“有。”步清倬断然摇头,“至少,只要你还活着,这世上就还有人会在不同的时空里记着我、想着我,可是,人若是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沉冷,“我不允许。”
疏离无声失笑,放下铜盘,将那张画纸紧紧捏在手中,“那你看这个了吗?”
步清倬依旧摇头,“没有。”
“为什么不看?”
“这是你的东西。”
“我把它放在这个重要的铜盘里,必然是比铜盘更重要的东西,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这里面的秘密是什么?”
步清倬点点头,“想。”
顿了顿又补充道:“可是我们说过的,不要过分刻意地去打探彼此的秘密,待得时机成熟,到了能坦白的时候,自然会告诉对方。”
疏离笑着摇了摇头,意味深藏地看着步清倬,笑得深邃,“步清倬,只怕这一次……你错了,你应该看的。如果我告诉你,这里面是你一直以来最想得到的秘密,你会后悔吗?”
步清倬没由来地皱了皱眉,眯了眯眼睛看着疏离和她手中的画纸,“一直以来最想得到的秘密……”
突然,他展眉一笑,“你当真知道我一直以来最想得到的秘密是什么吗?”
“这张画纸中。”疏离说着轻叹一声,“可惜,你错过了这个机会。”
“是吗?”步清倬不以为然地浅浅一笑,替疏离将从肩头滑下的外衣给她拉紧,“没关系,你知道就好。”
疏离疑惑地睇了他一眼,看着他一脸确确实实满不在乎的神色,突然之间有些看不懂他,她垂首,看了看手中的画纸,又看了看步清倬,轻叹一声,将画纸收了起来。
就在步清倬准备起身的时候,她轻声道:“步清倬,我想见见我师父。”
步清倬愣了一下,回身看着她。
疏离笑了笑,“自从我接下门主之位后,他便离开,除了那日在须弥山模模糊糊看了一眼,到现在已经有一年多未见了,这一次我醒来之后,他也从未来看过我一次,我……还挺想他的。”
步清倬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好,我去安排。”
傍晚风凉,步清倬特意将地点安排在疏离院子不远处的暖阁,暖阁因为自身构造的缘故,天寒之时总是比别的地方要暖一些,往年冬日里,元禄都是在这里处理公务的。
上官隐进来时,疏离正站在窗子旁修剪花枝,窗子半掩着,虽然此处避风,吹不进风来,上官隐还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别人都是春日修枝,你怎的在秋日修枝?”他边说边朝着疏离走过去,替她将窗子关上。
疏离淡淡笑着,放下手中的剪刀,“我记得当年师父救下我,差不多就是在这样的时节吧。”
上官隐面色一凝,迟疑了一下,随即又垂首呵呵笑开,与疏离一道走到桌旁坐下,给疏离沏了热茶,“伤势可好些了?”
“师父是我的师父,竟是连我的伤势如何都不知道?”
上官隐又是一愣,怔怔地看着疏离,他看得出来,如今的疏离与他当初救下的疏离以及他记忆中的那个丫头已经完全不同。
“疏离……”他垂首,长长一叹,“对不起,为师没能去探望你……”
疏离轻轻笑了笑,“也许,师父是觉得,如今我对步清倬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所以生死都没什么关系。”
上官隐眉心一皱,愕然地看着疏离,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疏离,你怎么了?”
疏离定定看了他半晌,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自己心绪的平稳,“我知道,有些事情与步清倬无关,所以我不想与他多说,更不愿蛮不讲理地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他身上,但我还是想要向师父问个明白。”
“你想问什么?”
“师父……何故就挑中了我?又为何那么巧合,偏偏就在那日,就在那时,师父出现在岷城,将原本已经命丧于此的疏离救了下来?”
上官隐抬头看着疏离,迎上她那清冷质问的眼神,又下意识地避开,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害怕看这个丫头的眼睛,甚至,看到她时,自己心里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慌与不安。
“师父是已经忘了,还是不想说?”疏离看到他的躲避,便知自己心中所料是事实,至少差不了太多,一瞬间,心底升起的不是愤怒,而是悲凉。
她戚戚一笑,垂首摇头,满脸无奈之色,“当年岷城被屠,我一直以为疏家的人都已经没了,所以这四年来,我认定这世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就是师父你,你是我的师父,更是我的亲人。可为何呢?你为何要骗我,瞒我?你是我师父,更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大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替你去办到,即便你以命换命,又如何?”
听到这里,上官隐已然大致能猜得到她话中隐藏的深意究竟是什么,不由面露愧色,太息道:“你已经知道了……”
“若是可以,我宁愿自己不知道。”疏离说着轻叹一声,“可是,我没办法不知道。从一开始,我要走的路就已经被你们所有人都安排好了,你们所有人都在引导我走着同一条路、做着同一件事——接近步清倬,交好步清倬,替他寻找七曜转世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