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晔闻言,唇角拂过一抹浅笑,微微点了点头,却是许久都没有再出声。
两人就这么一路不紧不慢地走着,途中偶尔随便聊上两句,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切入最深的也不过是丘梁当下的时局分析。
眼看着总兵府的大门就在不远处,步清倬突然停下了脚步,没有继续往前走。
祁晔随之停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似是了然,勾起唇角笑了笑,轻声道:“不想进去?”
步清倬眯了眯眼睛,低声道:“进不进又有什么不同?里面已经没什么人了。”
祁晔点了点头,“看来那个丫头走了,这云宁城对你来说就什么都不是了。”
步清倬侧身瞥了他一眼,幽幽道:“云宁城依旧还是云宁城。”
祁晔愣了一下,继而朗声而笑,“是呵,不管人怎么变,云宁城依旧还是云宁城,即便以后改了名字,可是这里这座城不会变,这里的人也不会变,除非……”
他突然话音一滞,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兀自摇摇头,又道:“那些人呢?”
见步清倬拧了拧眉,他便道:“我是说,那个丫头的师父,还有……”祁晔停了一下,“夜辞。”
步清倬唇角略过一抹浅笑,垂首道:“你还在因为那天隐卫落败的事耿耿于怀?”
“那倒不是。”祁晔摇头,“不过,我对他们颇有兴趣倒是真的,自从我记事以来,他们是唯一可以从隐卫手中救人、甚至将隐卫打伤之人。我虽并非江湖中人,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人……确有过人之处,只可惜……”
说到这里,祁晔不由太息一声,向步清倬看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两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进入朝堂。”
步清倬闻言轻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祁晔又问道:“他们现在可还在府中?”
步清倬摇头,“上官前辈早就已经悄悄离开,淳于前辈收到传信,在一处山顶发现了他找寻多年的一位奇药,昨天离开了云宁城,至于夜辞……”
步清倬撇了撇嘴,深有其意地看了祁晔一眼,“夜辞的性子与旁人不同,你还是不要见他的好,他接下来多半会先回一趟九因,至于再后面他要做些什么,我也说不准。”
祁晔眯了眯眼睛,“他们都是墨夷皇族护卫,竟是不用听你的调令。”
“呵呵……”步清倬闻言不由笑出声来,连连摇头,“南玺国早已国灭,墨夷氏也早已不在,祖辈留下来的枷锁和规矩没必要生生世世绑着他们,更没有必要一代一代传下去。他们奉命要保护的人是母亲,既然母亲已经不在,那皇族护卫也将不复存在。从今往后,这世上便再无墨夷皇族护卫。”
祁晔有微微的惊讶,听着步清倬用如此清淡的语气说出如此重要的决定,恍然间有种如见故人的错觉,一瞬不瞬地盯着步清倬看着,隐隐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人的影子。
“殿下……”他轻轻呢喃一声,声音很低。
步清倬没有听清,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
“没事。”祁晔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淡淡一笑,收整了心绪,“既然人都已经走了,你若是在这里待得不习惯,随时可以去白家别院找我。”
“不必了。”步清倬摇摇头,“既然这几日就要动身离开,也就没必要再折腾。”
祁晔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身便看到有人小跑着而来,对着两人行了一礼,轻声道:“禀相爷,审出来了。”
闻言,祁晔也不急着问究竟是何人,反而朝步清倬笑道:“你之前不是说,刺客是冲着我来的吗?要不要赌一把是谁的人?”
步清倬挑挑眉,朝着南边看去,沉吟半晌,幽幽道:“怕只怕,他们不是其中任何一方的人,又或者说,他们不是受其中任何一方的命令,而是……”
祁晔了然,沉了脸色,道:“双方一起。”
步清倬却不由笑开,睇了祁晔一眼,凑到祁晔面前,似是故意挑衅道:“有人布了这么大一场局引你来,费尽心思想要除掉你,继而瓦解丘梁,那你觉得这一次……你能活着离开东郡吗?”
说罢,不等祁晔回答,他兀自朗声大笑,看了看祁晔,转身朝着总兵府的大门大步走去。
祁晔身边的人不由皱了皱眉,不安道:“相爷……”
“没事。”祁晔轻轻挥了挥手,唇角溢出一抹浅笑,盯着步清倬的背影看了半晌,轻声道:“回吧。”
凌国堰都,皇城祥华宫。
团圆节一过,寒意便越来越重,夜已深,祥华宫内外透着阵阵凉意。
一众宫人皆已屏退,只剩下平日里楚轶的贴身内侍守在宫门外。
寝殿灯火明亮,楚轶独自一人坐在软榻上,面前的杯盏里难得是茶水而不是酒水,此时的楚轶也比平日里要沉静得多,轻轻晃着手中的杯盏,目光聚在一处,又像是漫无焦距,若有所思。
如此等了许久,久到手边杯盏里的茶水已凉,煮茶水的火炉已灭,他要等的人依旧没有踪迹。
这让平日里一向急躁的楚轶有些不耐烦了,若非是因为事关重大,他今日也不会如此耐着性子等上这么久。
莫非,真的就像是言阆所说的那般,一切都只是一场骗局?
越想,心中越是恼火,楚轶端起杯盏准备喝茶,刚刚抿了一口便又吐了出来,低头狠狠皱眉看着手中的杯盏,突然一扬手将杯盏扔了出去。
只不过他并没有听到杯盏落地的声音,更没有看到茶水四溅,就在他将杯盏摔出去的刹那,一道白影骤然从眼前闪过,将那杯盏牢牢接在手中,杯中的茶水一地不洒。
楚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再抬眼看去,只见凌铎一袭白袍站在殿门旁,看也不看楚轶一眼,只是将杯盏递到鼻前闻了闻,淡淡笑了笑。
“茶是好茶,可惜君上耐不住性子。”他边说边径直走到火炉旁,给炉子里添了点火炭,摊开手掌从炉子上拂过,待他让开身时,已经熄灭的炉火竟然再度燃起。
楚轶原本窝在心头的火气骤然间散去,只剩下惊愕,瞪着眼睛看着凌铎,定了定神,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凌铎。”凌铎不慌不忙,将茶壶放回炉子上之后,便摊开手掌在火炉两侧轻轻翻掌,“也是……你们世人这些年一直在找的七曜之主。”
“七曜之主……”楚轶从霍晏绥那里听过一些与此有关的事,听来虽然有些陌生,却也并非一无所知,“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何就偏偏选中了凌国?”
凌铎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想了想,突然弯眉笑道:“也许是因为……我姓凌。”
“荒谬!”楚轶不傻,这般说辞显然就是搪塞敷衍,不禁冒火,一扬手抽出一旁早已准备好的长剑直指凌铎,“说,你究竟是什么人?受何人指使?为何利用完晏国之后又迅速找上我们凌国?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凌铎侧身瞥了一眼,看到那闪着寒光的剑刃,他的眼底掠过一抹戾色,很开又恢复了平静,勾了勾唇角,抬手轻挥衣袖,楚轶顿觉一股强劲的力道朝着自己扑来,硬生生地撞开了他手中的剑,长剑落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这些东西太危险,不是君上该接触的。”说话间,炉子上的茶壶开始咕噜咕噜冒泡,凌铎提起茶壶沏了一杯热茶,走到楚轶面前递给他,“热茶,君上小心烫。”
楚轶喉结动了动,却因为目睹了方才的种种,一时间不敢再妄动,小心翼翼地接过杯盏放到手边的案几上,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凌铎。
见状,凌铎微微笑了笑,走到一旁坐下,轻声道:“君上有所疑惑和顾虑,是因为言将军说了什么吧。”
楚轶冷着脸色,沉声道:“孤且问你,晏国那事……是不是如平鸾公主和言阆所言,是你临阵逃脱,救走了当初想要杀死平鸾公主的人?”
“是。”凌铎没有丝毫迟疑。
如此干脆,反倒让楚轶一愣,他原本想好了要怎么应对凌铎的反驳和解释,却没有想到他这么干脆地就承认了,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如何应答。
“你……”他伸手指了指凌铎,“你果然是另有目的。”
凌铎垂首敛眉,神色骤然冷了下去,“君上这是后悔了?”
楚轶只觉周遭突然变冷,像是有寒风吹在骨子里,吹得他浑身发冷,他竟然有点不敢去看凌铎的眼睛,下意识地别过头避开他的目光,“你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跟孤说的吗?你说你会助孤一臂之力,除掉祁晔,拿下丘梁,可是现在你的种种言行却让人琢磨不透,至少……还没有到让孤可以相信你的地步。”
“相信……”凌铎清冷一笑,“可惜,我做事从来不需要别人相信,也不会相信别人,我的选择也不仅仅只有你一个,不过……”
他突然话音一顿,回身向楚轶看去,目光凛凛,“言阆倒着实是个忠臣,为了凌国,竟然如此不管不顾。”
话音落,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冷冷的杀意,抬眼向殿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