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晏绥眉宇之间隐隐攒着一丝怒意,眼前一遍遍浮现凌铎的面容,说不出为何,她总觉得在白水城相遇之前,她似乎就曾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可是想来想去就是想不到是在哪里。
言阆瞥了一眼面色难看的楚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见好就收,低下头去抿着唇,似乎在等着楚轶收场。
果然,没等多会儿,楚轶便起身道:“阿绥,你的脸色不大好,要不要先进去休息?”
霍晏绥朝楚轶看了一眼,没有作声,又看了看言阆,见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也碍于楚轶在场,有些事情不方便追问,便点了点头,在丫头的搀扶下起身进了内殿。
楚轶跟着进了内殿,安顿好霍晏绥之后,很快又出来了,径直走到言阆面前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大步朝着殿门外走去。
言阆了然,兀自撇了撇嘴,跟着楚轶一道出了门。
刚刚走到殿门外没多远,楚轶突然停下脚步,回身冷眼瞪着言阆,依旧是不说话,似乎想要用眼神震慑言阆。
奈何言阆这样久经沙场、见惯生死之人,根本不在乎他的怒视,平静地回望着他,问道:“君上有何吩咐?”
“你究竟想干什么?”楚轶开口便是质问,朝着言阆逼近一步。
言阆识趣地后退一步,俯身行礼,“微臣不明白君上此话何意,若是微臣有什么地方做错了,还望君上能指出。”
“言阆!”楚轶向来最见不得他这般假模假样,伸手指着他的鼻子,想了想,却又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质问他。
隔了好一会儿,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言阆故作一脸茫然,不解地看着楚轶,“君上指的是……”
“你不用跟孤装了,你今日在阿绥面前谈起那个凌铎,难道不是故意的?”楚轶压住心底的怒怒意,紧盯着言阆,“那个凌铎……你怎么知道的?”
“哦,凌铎……”言阆点着头想了想,“君上忘了,当初在白水城,微臣和凌铎曾同上战场,也算是相识一场。”
“孤问的不是这个!”楚轶被他的故意装傻气得面色微红,又下意识地往前一步,突然意识到殿内的霍晏绥,便又收住脚步,想了想,转身继续往远处走去,压低声音道:“你老老实实回答孤,你是怎么知道……知道孤与凌铎见过面的?莫非,你在孤身边安排了眼线?”
听到这里,言阆脚步微微停了一下,复又快步跟上,轻吐一口气,终于等到楚轶自己说出口了。
“君上说笑了。”言阆赔笑了两声,“微臣怎敢、又怎会有那个能耐?微臣一心为了凌国、为了君上,绝对不会做任何不忠于君上之事。至于凌铎的事,实则是因为凌铎前两日刚与微臣见过面。”
楚轶脸色一沉,回身睇了言阆一眼,“你们见过?你们见面做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就是曾经有交情,无意间碰上了,就聊了两句。”
“聊了两句?”楚轶笑意冷刻,显然并不相信言阆的话,“既然你们之间有交情,你今日又何必在阿绥面前说那样的话?”
闻言,言阆的脸色也冷了下去,缓缓停下,一瞬不瞬地看着楚轶,而后深深行了一礼,一脸正色道:“君上,微臣方才那一番话,不仅仅是说给公主听的,更是说给君上听的。”
“什么意思?”
“微臣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有关于凌铎此人的一切言行,也都是事实,尤其是其中,他与那昭国的公主疏离是好友这一点。”言阆重重吐出一口气,“晏昭之战,晏国会如此惨败于昭国之手,与他有很大的关系,他明明身手了得,却一直假装自己不会武功,杀死了回来给微臣和公主报信的探子,从而害得我们失去了一个最重要的消息,没有及时想出万全的对应之策。
最重要的是,此人从来都不是真心要帮助晏国,凌国也只是他的一枚棋子,君上与微臣都只是他手中的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另有目的。就算现在他告诉君上,他会帮助凌国推翻商氏,杀死祁晔,夺得丘梁,也都只是虚言,他只不过是要利用我们所有人,去达到他自己的目的罢了。“
“棋子?”楚轶显然对凌铎此人并不甚了解,一时之间并不能完全领会言阆话中之意,“你的意思是,他本意并非是要帮助我们凌国,而只是……只是在利用我们?”
“是。”
“你说,他和那个疏离是好朋友,所以……他这么做是为了帮助疏离,帮助昭国?”
“不然。”言阆摇摇头,“他并非真心帮助凌国,也并非是要借助我们帮助昭国,他只是另有自己的目的。这个人心思深沉诡谲,绝对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纯良,他所说的话更是不可信,这些都是微臣和公主亲自领教过的。公主方才所说的话,君上也都听到了,就算君上不相信微臣,也该相信公主。”
楚轶狠狠皱着眉,似乎不太确定言阆所言是真是假,一直以来他都不喜欢言阆这个人,只是碍于父亲临行前曾有嘱咐,也碍于如今的凌国离不开言阆这样的将领,否则就凭言阆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早就死了很多回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楚轶深吸一口气,“莫非,这一切都只是你的推测?”
“是他亲口所说。”
“他亲口告诉你的?”
“君上。”言阆俯身,“不管是不是他亲口告诉微臣,微臣方才所说的那些都是真的,相不相信全凭君上自行定夺,微臣只希望君上在拿主意之前,能先想一想晏国的遭遇。微臣知道,凌铎必定还会再来与君上相见,君上若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大可亲自问他,不过……”
他话音骤然停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楚轶,“以他的性格,只怕就算君上问了,他也不会说实话的。这个人……实在藏得太深,微臣自认识人无数,却从来都看不透他。”
楚轶将信将疑,看了看言阆又看了看殿门,一时间难以拿定主意。
言阆倒并不急着让他立刻就相信,这一次能够让楚轶对凌铎产生怀疑、不再信任凌铎、甚至不再见凌铎,才是他的目的,只不过这些要一步步来。
司攸的话还在耳边回荡着,他自己也庆幸,在进宫之前,又去看了一眼司攸。
临行前,司攸喊住他,道:“言阆,就算你现在恨我、不相信我,可是有句话我必须要告诉你,凌铎绝不可信!”
言阆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司攸,“我知道,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他。”
“可是,凌帝却很相信他。”司攸皱了皱眉,“就算他没有见到凌帝,没有看到他和凌帝一起谈话的场景,我也能想象得出来,凌铎此人实在太过狡诈,凌帝一定会被他蛊惑的。”
言阆眯了眯眼睛,又折回坐了下来,“你究竟想说什么?”
“凌铎的目的,根本就不在于帮助任何一国夺得丘梁。”
“我知道。”言阆点点头,“他说过,他还说,就算没有凌国,他也可以去找别的封国。”
司攸摇头,“你不知道……我的意思是,凌铎的最终目的并不是要帮助某一国夺得丘梁,或者说,他并不在意这丘梁最终落入了何人之手,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让丘梁继续存留下去。”
言阆一怔,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直直看着司攸,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凌铎的最终目的,是毁了整个丘梁,毁了这里的所有人,丘梁崩之大势,只不过是他用来迷惑众人的一个说法,他笃定丘梁会崩,如此,四封国以及丘梁四周其他异族之人都会心生歹意,盯着丘梁,都妄想能从中瓜分一片土地,分得一杯羹。如此一来,即便丘梁不崩,也会被这挑起的争乱搅得不得安宁。
可是,没有人知道,就算所有人都拼上全力去争去夺,最后也是于事无补。凌铎这个人究竟有多可怕,没有人知道,但是我知道,倬公子和疏离都对此人心存忌惮,听七楼夜楼主和一线天的人如今都在查他的身世和秘密。
你与他相处过,也曾亲眼见过他的能耐,想必你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如果现在有人真的信了他的话,去做他的棋子,替他做搅乱丘梁的事,那最终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却到头来自己什么都得不到,甚至还有可能会赔上自己的封国与百信的性命。“
言阆一边听着一边渐渐变得脸色,沉肃的表情之下是浓浓的不安,作为与凌铎有过接触的人,司攸所言他自然是深有体会,尤其是对于凌铎隐藏至深这一点,他绝对不会有半点怀疑。
“所以,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凌铎是要借助丘梁人的手,毁了整个丘梁?”
“是。”司攸沉沉点了点头,“他是想让我们自己亲手毁了丘梁,毁了这里的所有人。”见他终于明白过来,司攸稍稍松了一口气,紧紧握住言阆的手,“我知道他现在在凌国,我也知道他现在选中了凌帝做他的棋子,所以,你一定要想办法阻止凌帝,一旦凌国听凌铎的话,出手打破如今的局面,丘梁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她深吸一口气,握着言阆的手冰冰凉凉,嗓音有些颤抖,“就算你我曾是敌对,就算乾凌两国曾是敌国,可是这一次不是为了哪一国、哪一人,而是为了整个丘梁,请你……相信我,就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