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风愣了一下,看了看疏离满脸不悦的表情,骤然就想起那日还在玺凉城时,他们在陆且欢面前,一个说是兄妹、一个说是姐弟的情形,那个时候他只是觉得这种情况甚是好笑,并没有想太多,而今回想起来,越发觉得怀念。
胸口和鼻尖都有些酸涩,却又不愿表现出来让疏离看到,只能仰头朗声大笑,直到他觉得自己将那突然之间涌起的情绪压了下去,这才低下头看着疏离。
“是是是……你说什么都对,什么都听你的,你说是姐弟,那就是姐弟,反正一直以来,确实是你像姐姐一样在照顾我,而非是我像一个兄长在照顾你。”
他说着连连摇头轻叹,“比起昭帝和疏途,我着实不敢自称什么兄长。”
疏离对他这番话倒还算满意,点了点头,睇了他一眼,“你放心,就算你再怎么蠢笨,我也不会嫌弃你,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尽管说来便是。”
顾无风闻言,不由撇了撇嘴,偷偷瞪了她一眼。
疏离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手中的杯盏,轻叹一声,幽幽道:“无风,你有没有觉得,有时候老天爷真的很可笑,他早就知道今后要发生的一切,所以在很早的时候就将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你指的是……”
“疏离和顾无风,宁玉锵和顾亦萧……”疏离停了一下,嗓音渐渐变得缱绻,浅笑着看向顾无风,“人在江湖也好,回归朝堂也罢,至少乾昭两国如今是关系密切的盟友,至少,不管何时,不管何种身份,你我始终都站在一条线上,所以,就凭着这一点,无论这辈子有多少波折磨难,我也会感谢老天。”
顾无风唇角渐渐浮上一抹了然笑意,他用力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不管怎样,至少你我之间,永远都是友非敌。”
“永远……”疏离轻声嘀咕了一声,想了想,点头笑了笑,“那就永远吧,至少,在你我还活着的时候。”
她后面的那句话声音很轻,顾无风听得不是很清楚,只是觉得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疏离,她明明是在笑着,他却总觉得她心里藏了很多心事,就连笑一下都有疲惫。
过了许久,他轻叹一声,轻声道:“疏离……”
“嗯?”疏离没有抬头看他,兀自低头把玩着杯盏。
“你真心回我一句,以后……真的不打算与倬兄再有任何瓜葛了吗?”
疏离手上动作停下,凝眉沉思片刻,沉声道:“是。”
顾无风有些为难地看着她,“那……你也不想知道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
“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
听她这么说,顾无风心里便已大致有了数,轻叹一声,微微点了点头,“既如此,那我就不多嘴了。”
他边说边站起身来,“我去通知一声,派人送信给玉容姐妹俩,让她们提前过去等着你们。”
刚要抬脚走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身定定看着疏离,目光深沉,“疏离,不管怎样,不管在哪里,不管到什么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活着。”
疏离怔了怔,而后弯眉浅浅笑开,用力点了点头,“我会的。”
顿了顿又道:“无风。”
顾无风了然,“你说。”
“回去之后,好好打理乾国,一定不能让乾国败在你手里。”
顾无风撇撇嘴,挑眉笑了笑,“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疏离便不再多言,静静看着顾无风渐渐走远的背影,深吸一口气,端起杯盏准备喝茶,突然发现杯子里是空的,不由兀自轻轻一笑,又放下了。
八月十八,再过两天便是寒露,昭帝一行启程回朝。
许是前一天睡得太晚,加上精气神还没有完全恢复,一大早众人起身收拾准备离开之时,疏离还没有睡醒,宁驰脩叫了两遍,见她嘟囔着不愿意起身,索性也不再叫她,待东西都收拾完之后,用宽大的斗篷给她遮住,直接将她抱到了马车上,让她接着睡。
马车在城内的时候走得很慢,摇摇晃晃,吱吱呀呀,疏离睡得不舒服,没出城门就醒了过来,撩起窗帘看了看外面,见一切如常无恙,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出现,便又收回了目光。
“醒了?”疏途的声音突然在车外响起。
疏离伸头看了看,只见疏途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马车旁边,冲她笑了笑,“君上还说,你这一觉要睡到大中午。”
疏离撇撇嘴,趴在窗边看着疏途,道:“这马车不舒服,颠得慌。”
疏途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是整个云宁城最好的马车。”
“那也不舒服。”
“那,你怎么才觉得舒服?”
疏离盯着他的马看了两眼,眯起眼睛笑了笑,“骑马。”
疏途轻呵一声,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似乎早已看穿她的心思,冲她撇撇嘴,道:“想都别想,君上是不会答应的。”
闻言,疏离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缩回手放下帘子,顿了顿,又挑起帘子问道:“祁晔那边没说什么吗?”
疏途道:“祁晔一大早来见过君上了,两人聊了一会儿,至于谈了什么就没人知道了,君上也没有提起过,不过看起来,应该是没什么大碍。如今你的身份他也是知晓的,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疏离冷冷一笑,低下头去,喃喃道:“他找不找我,是他的事,我找不找他,就是我的事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疏离淡淡一笑,隐隐听到前方有真正吆喝声传来,便撩起马车门帘看了看,果然如她所料,马车已经到了城门口。
“要出城了。”疏途适时出声提醒,“云宁城距离兖安城倒也不算远,很快我们就会回到王都了。”
“王都……”疏离轻轻念叨了几声,突然发现,这一年来自己走过那么多地方,却从来没有去过昭国王都兖安城,心里没由来地升起一丝期待。
就在她低头想象着兖安城时,只听疏途轻轻喊了一声:“白钦?”
声音很轻,还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白钦会出现在此。
疏离挑起门帘看去,正好看到白钦翻身下马,冲下了马车的宁驰脩俯身行了一礼,清晨有风呼呼吹着,离得也有些远,疏离没有听清两人谈了什么,只大致听到了几个字,无非就是临行告别的祝愿,都是些客套话,她也没什么兴趣去留意。
两人聊了两句,而后同时朝着疏离看来,继而白钦向宁驰脩再次行礼,朝着疏离走了过来。
疏途紧盯着白钦,低声问疏离道:“你们是不是很熟?”
疏离道:“算得上是交情很深的朋友吧。”
疏途这才放了心,点点头,“你们聊。”说罢,策马往前走了几步,似乎并不像打扰疏离和白钦谈话。
马车门帘被撩起,白钦大步走到马车旁,看了一眼睡意惺忪的疏离,弯眉笑了笑,“近来是不是没有休息吗?”
“那倒没有,也就这两日。”疏离挑了挑眉,“这不是要回王都了嘛,太兴奋、太开心了。”
“是吗?”白钦闻言,不由浅浅一笑,“疏离,你是真的……很想回到兖安城?”
“不然呢?”
“我还以为,相比之下,你会更喜欢江湖中那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
疏离一愣,看了白钦一眼,很快又弯眉笑开,“喜欢,都喜欢,只不过我最喜欢的,是活着。既然身居江湖不能让我好好活着,既然必须回到兖安城,恢复昭国公主的身份,我才能活着,那就顺应天命,回去也罢,毕竟,只有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
“那……”白钦迟疑了一下,“你想做的是什么?”
“保护我在乎的人。”疏离毫不迟疑,目光落在白钦身上,一动不动,“所有我在乎的人,我的亲人,我的朋友,还有……”
她话音骤然一滞,步清倬的面容在眼前一晃而过,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总之,我希望他们都能安然无恙。”
“那你自己呢?”白钦不由皱了皱眉,“你就没有想过你自己吗?你明知道,以你现在的身份,就算能保护得了你一时,却并非长久之计,那个人……一定会来找你的,只要你还留在丘梁,只要你还留在他能找得到的地方。”
“所以……”疏离勾起唇角笑了笑,“如果可以的话,我要在赶在他之前动手,先下手为强,在他没有杀了我、没有伤害到我身边的人之前,先除了他,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所有人的安全。否则,就算我离开了,其他人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她停了停,目光沉沉地看着白钦,“包括你。”
那种笃定而决绝的目光看得白钦心下一阵慌张,他下意识地抬手扶住马车门的边缘,紧盯着疏离,沉声道:“疏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知道已经知道他是谁,甚至,你已经知道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