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言阆重伤昏迷之后,司攸的惊呼声招来了一直跟在言阆身边的副将,副将很快便将府中的大夫找来,让他为言阆治伤。
彼时言阆性命攸关,司攸早已顾不得什么规矩礼数,一直守在言阆身边,生怕自己不在的时候会出什么意外。
大夫先是检查了面前的伤,了解了大致伤情,待要给后背进行伤口清理的时候,司攸突然一反常态,不容任何人碰触言阆的后背。
“言阆方才交代过我,除了我意外,绝对……绝对不可以让被人碰他的背,所以……”司攸有些心虚,咬了咬嘴唇,心一横,道:“所以,接下来都由我来给他清理伤口和换药。”
大夫皱了皱眉,拿不定主意,抬头向副将看去。
只见副将盯着司攸看了两眼,竟是点了点头,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也没有任何怀疑之意。
如是,司攸便与大夫隔着一道垂帘,在大夫的指导下给言阆清洗了伤口、上药包扎。
外面的人不觉有异,司攸自己却一直双手发抖,有紧张亦有担忧,好不容易包扎好伤口,她的目光落在言阆背后的那一片金字形的胎记上。
金……
司攸清楚地记得,当初言阆看到她身上的水字形胎记时,并没有太过惊讶,也曾说起自己见过金字形的胎记,司攸当初便怀疑他说的是他自己,而今也算是亲眼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虽然不管是疏离、步清倬还是夜辞,都不愿与她说太多,但是司攸心里很清楚,这一切绝对不仅仅只是巧合,这其中绝对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和隐情……
从昭国云宁城到王都兖安城的路程不算太远,只不过碍于疏离的伤,宁驰脩执意放慢了速度,也顺势带着疏离一路赏景游玩,一行人倒是不慌不忙。
有顾无风的妥善安排,疏离很顺利地在半途中接上了早早地就在途中等着她的玉容和玉茗姐妹俩,两人再见疏离,自是无比欣喜激动,恨不能不眠不休地守着疏离,照顾疏离,宁驰脩见了,便也就放心了。
驿馆内,玉茗从外面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热水快步进门,进门之后便连忙将门又关上,发出一阵碰撞之声。
玉容从里屋走出来伸头看了看,睇了玉茗一眼,“你这丫头现在做事怎么毛手毛脚的?”
玉茗咧嘴一笑,走到水盆旁将帕子拧干,道:“快九月了,晚上起风冷得厉害,我这不是怕凉着姑娘嘛。”
“我没那么娇弱。”疏离从里屋走出来,换了一身宽松舒适的衣衫,玉容一见,连忙拿起外袍上前给她披上。
“我们知道姑娘是个练家子,身手好,底子好,可现在不是伤势未愈嘛……”
话未说完,就被疏离一记冷眼给压了回去,“你少听王兄危言耸听,你瞧我现在与你们刚一开始见到我的时候有什么不同吗?”
姐妹俩相视一眼,支支吾吾了会儿,突然玉容拧了拧眉,垂首道:“姑娘……瘦了。”
疏离一愣,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流转。
玉茗连连点头,紧跟着道:“姑娘现在虽然看着没什么大碍,可是……属下总觉得姑娘看着比去年那时候……”
她撅着嘴琢磨了会儿,“比那时候忧愁了些。”
疏离神色僵了一下,玉容立刻反应过来,拉了玉茗一把,低斥道:“别乱说话。”
玉茗见疏离神色有变,便知自己说错了话,低垂着头不敢再出声。
玉容有些不安,笑声道:“姑娘……”
“没什么。”疏离弯眉淡淡一笑,“我没什么好愁的,此番回到王都,王兄昭告天下之后,我便是昭国玉锵公主,有什么好愁的?”
她边说边走到水盆旁伸出手,玉茗当即会意,将重新拧干的帕子递给疏离,疏离擦了脸之后,不紧不慢地擦着手,似是随意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想问的?”
姐妹俩看了看彼此,咬了咬嘴唇,玉容低声道:“我们的命是姑娘救的,对姑娘绝对不会有丝毫的二心和怀疑,只是,这一次见到姑娘,姑娘虽然从一个江湖人变成了一国公主,可属下却总觉得比之去年与姑娘相见时,姑娘变得心事重重,似乎多了很多烦心之事,也不喜欢笑了。
属下是想……姑娘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不妨说出来,就算我们没有办法替姑娘分忧解难,但是至少能听,有些事说出来之后,就会轻松许多。“
疏离边擦手边听她缓缓说来,唇角缓缓浮上一抹笑意,有欣慰亦有无奈,略一沉吟,她微微摇了摇头,“放心吧,我没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向来自私自利,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亏受苦的。”
“可是姑娘……”
玉容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只听门外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玉容看了疏离一眼,回身走过去把门打开,只见门外站着一男一女,皆是清减利落的江湖装扮,手持一柄长剑。
见状,玉容了然地冲两人点点头,侧身将两人让进门来,招来玉茗一道出了门去,从外面将门关上。
“门主。”两人走到疏离面前,俯身行礼。
疏离放下帕子,摇头轻笑一声,“我已经不是你们的门主了。”
两人愣了一下,相视一眼,突然跪地行了一记大礼,那男子道:“我们的性命是姑娘救的,以前姑娘是一线天门主,我们是一线天弟子,现在姑娘离开一线天,我们自然也会跟着离开一线天,而姑娘依旧是我们的主人,我们和其他几位弟子随时听候姑娘的指令。”
闻言,疏离眼角终于浮上一抹笑意,看了看两人发梢沾上的寒露,垂首太息一声,缓步走到桌旁给两人各沏了一杯热茶,“你们有心了。”
两人走过去端起杯盏抿了一口,而后那女子低声道:“正如姑娘所料,司攸姑娘确实被困在了堰都,只是将军府守卫森严,我们暂且无法潜入府中打探情况。”
“将军府……”疏离拧了拧眉心,“言阆的将军府?”
“是。”
“是言阆的话……”疏离稍稍松了口气,“司攸暂且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只是……”
她迟疑了一下,朝着房门瞥了一眼,又问道:“可有发现昭国的人?”
男子点点头,“有,确实有人假扮成商旅在堰都逗留,口音听来却是兖安城附近的口音。”
疏离不由撇撇嘴,轻叹一声,兀自呢喃道:“王兄表面上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却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除此之外,倬公……”蓦地,他话音一滞,看了疏离一眼,连忙改口道:“听七楼那边也派了人去,看来夜辞也很重视司攸,虽然现在司攸人在堰都,不过属下猜想,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
“夜辞……”疏离唇角拂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的笑,低下头,双手在桌案上轻轻敲着,嘀咕着:“王兄……夜辞……”
末了,她停下动作,抬眼看向门口,“言阆。”
两人不明所以,疑惑道:“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疏离摇摇头,舒了一口气,恢复了一脸正色,“继续跟着,密切注意言阆府上的一切动向,有任何异动,立刻告诉我。”
“是,姑娘放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两人放下杯盏,冲疏离行了一礼,“时辰不早了,姑娘好好休息,我们先退下了。”
“嗯。”疏离点点头,轻轻道了声:“保护好自己。”
两人愣了一下,而后用力点头,打开门纵身掠去。
玉容姐妹俩抬眼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只觉一个眨眼间人就没了,不由瞪了瞪眼,而后连忙回到屋内,紧紧关上了房门。
云宁城一路往西北方向,过了离石城便是三山关,再过了三山关,通往昭国王都兖安城和九因城便要分道,后面有一段长路荒无人烟,祁晔一行人便在离石城稍作休息,准备水粮。
此番晏昭之战时日不算持久,也未大面积波及离石城,而今昭帝宁驰脩刚离开不久,离石城内倒是一片祥和泰然。
入夜之后,城内陷入沉寂,夜绛迟迟而归,走到步清倬门外看了看,屋内的灯已经熄灭了,迟疑了一番,转身准备离开。
不料,他刚刚转过身去,便听到屋内传来步清倬清朗的嗓音:“进来吧。”
夜绛愣了一下,回身便看到屋内的灯光亮了起来,连忙推门而入,刚进门便见步清倬合衣躺在软蹋上,眯着眼睛看着屋顶。
“公子怎么还没歇息?”夜绛关上门,上前行礼,“可是有什么心事?”
步清倬勾了勾唇角,没有回答他,坐起身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什么事?”
夜绛有些犹豫,抿了抿唇,“属下……属下有样东西,不知道……该不该交给公子。”
步清倬闻言,眉峰一挑,睇了他一眼,“你说呢?”
夜绛一见,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只精巧的锦囊双手递了过去,“这是云宁城的元将军命人追上送来的,说是……是疏离交代,等你走的时候再交给你,元将军军务太忙,险些给忘了。”
“阿离……”听到疏离的名字,步清倬面色没由来地沉了下去,下意识地呢喃一声,接过锦囊在手,犹豫了一会儿,方才将锦囊打开,里面只有一样东西——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