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攸大人?”陆且欢捧着茶盏,喊到第三遍的时候,司攸终于稍稍回了神,疑惑地看了陆且欢一眼。
陆且欢将茶奉上,小声问道:“你没事吧?可有受伤?”
“我没事,我连脚步都不曾挪动一下,怎会受伤?”司攸自嘲一笑,向顾无风看去,“面对危险的人,是你们。”
顾无风连连摇头,“可是最累、最担惊受怕的却是大人您。”
司攸道:“我是乾国的子民,是君上的臣子,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我应尽的职责。即便有一天,需要我为了乾国舍弃自己的性命,我也会毫不犹豫。”
顾无风听出她话中有话,却并不接茬儿,“有大人这样的朝臣,是乾帝之福,也是乾国百姓之福。”
“可是现在,君上重病不起,又何来福祸可言?”
顾无风刚刚端起杯盏的手骤然一滞,停在半空中,他低着头深吸一口气,喃喃道:“生老病死,没有人躲得开,就像疏离之前说的,命由天定,强求不来。”
闻言,司攸眼底闪过一抹失落之色,无心再说下去,点点头站起身,“你说的对,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是我自己太固执了。也罢,时辰不早了,你们早些歇着,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顾无风不慌不忙应道:“好,多谢大人。”
陆且欢一脸狐疑地看着司攸的背影,而后又看了看顾无风,小声道:“无风,你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顾无风摇摇头,“不认识。”
“那我怎么总觉得她说的话听起来怪怪的?”
“是吗?会不会是你想多了?”顾无风说着挑眉一笑,“哎呀阿欢,我这手臂好疼,你给我沏杯茶呗。”
陆且欢脸色一沉,狠狠剜了他一眼,却还是乖乖地给他送了杯茶过去。
疏离不记得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直到隐隐觉得手臂发麻,她才从梦中悠悠转醒,睁开眼睛一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
她暗道一声:我不会是睡了一天一夜吧?步清倬竟然真的没有叫我起床?
边嘀咕着边起了身,匆忙整理了一番,她上前打开门,本想找到步清倬训斥一番,却在打开门的瞬间,被一道刺眼的光照得向后退了一步。
她下意识地抬手遮住眼睛,却在下一刻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时,骤然愣住。
“姐,你回来啦。”
简单无比的一句话,只有五个字,她却能顷刻间判断出那是谁的声音。
依旧那么活跃轻快,动听悦耳,光是听这声音,都能感觉到阳光普照。
她缓缓移开自己的手,循着声音望去,强烈的光已经减弱了许多,其余的光芒全都聚拢在眼前不远处的那个站着的男孩身上,他就像是一颗被光芒笼罩的小太阳,只看着都能让人心生暖意。
“凌铎……”疏离蠕了蠕嘴唇,终于从堵塞的心口里念出一个名字。
只是此凌铎非凌铎,她喊这两个人的名字时,即便是一模一样的名字,语气也是不一样的。
“是我啊,姐,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凌铎说着弯眉一笑,迈着他修长的腿朝着疏离一步步走过来。
“你……你醒了?”疏离强忍着眼泪,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你什么时候醒的?”
“醒了有一段时间了,只不过我醒来之后,发现你不见了,就到处去找你。”他满脸委屈,见疏离皱眉,又连忙咧嘴笑道:“好在,终于让我给找着了。姐,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怎么也不回来看看我?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不会的!”疏离连忙摇头否认,“你是我弟弟,我怎么可能不要你?我只是……只是不小心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还没找到回来的办法。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不用了。”凌铎贼贼一笑,“其实我知道你去了哪里,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会去到那里,你是为了救我,对不对?”
他在距离疏离半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脸懊恼地叹息一声,“都怪我,你要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去到那个地方,回不来。不过姐你不用担心,我想好了,既然你回不来,那我就来找你,好不好?”
闻言,疏离心下狠狠一颤,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凌铎,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你说什么?”
“我说,我来找你。”凌铎依旧一脸阳光笑容,“不过我有点担心,你说万一我找不到你,又或者我找到你了,却认不出你来,这可怎么办?我这记性不好,万一我把你给忘了,那可就麻烦了。”
疏离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摇着头,眼泪很快便模糊了视线。
“姐,我们说好了,如果我真的认不出你,那你可一定要认出我来。唔……”他拍拍胸脯,“我就这样,不更名不改姓,还是这张脸,这样方便你认出我来,你说这样好不好?”
“凌铎……”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不许耍赖。”凌铎说着兀自拍拍手,“哦对了姐,你怎么把我给你的平安符摘下来了?不是跟你说了要一直戴着吗?不过好在被我拿回来了,你等着我,我给你送过来。”
说到最后,他咧嘴送给疏离一个大大的笑脸,“姐,等我,我来找你了。”
姐,我来找你了。
姐,你认出我了吗?
姐,你在哪儿呢?我找了好多地方,怎么一直找不到你?
姐,我最近好像又忘了很多事情……
一声声,全都汇聚在疏离耳边,交错着,不停地回响着,疏离只觉自己的脑壳要炸开了。
凌铎,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
凌铎!
“阿离!”步清倬将疏离紧紧抓着自己衣襟的手小心翼翼地拉开,握在手心里,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
起初他还只是轻轻喊着,却发现疏离好像根本听不到他的喊声,她似乎被牢牢禁锢在了一个梦魇之中,起初是抓着被单,而后又开始抓自己的衣襟,衣襟被越抓越紧,紧得她快要透不过气来。
“阿离,醒醒!”步清倬的嗓音渐渐提高,分开她的手之后,用力摁住她的肩,“别睡了,把眼睛睁开!”
可疏离仍然没有醒来,脸上的表情反倒越来越痛苦,眼泪从眼角滑落,她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下唇很快就咬出一道血痕。
步清倬担心她在无意识中咬伤自己,根本来不及多想,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将一只手的手掌挡在她的齿间,手上立刻传来一阵刺骨的痛。
他的另一只手并未停下,掌心运气拂过她身上的几处大穴,轻点推拿,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让疏离浑身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阿离,你醒醒……”他一边运气一边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不知多了多久,直到他感觉自己的手掌已经麻木,失去了直觉,疏离终于松开了牙齿。
见状,步清倬连忙将她扶起,轻轻晃了晃她的肩,“阿离,能听到我说话吗?”
她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双眼无神无焦,似乎意识还没有清醒过来,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什么。
步清倬低头凑近了些,终于听清了她嘴里喊着的那个名字:“凌铎……”
“你梦见凌铎了?”步清倬试图用谈话来将她唤醒,事实证明,这一招确实有用。
只见疏离点了点头,“我梦见他了,他醒了……”
“醒了?”步清倬心下咯噔一跳,这才明白,她梦见的是她的弟弟凌铎,而不是前些天刚刚见过的那个凌铎。
“醒了就好……”步清倬松了口气,“他醒了,你就不用再担心难过了。”
“可是,我为什么没有认出他……”疏离呢喃一声,大脑终于清醒了些,抬头定定看着眼前的人,突然皱了皱眉,“步清倬?”
“是我。”
“是你……”她抿了抿唇,轻轻抽回手,闭上眼睛侧过身去,过了许久,她才轻声道:“你……你能不能到外面等我?”
“好。”见她恢复了意识,步清倬高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没有迟疑,起身出了门去。
疏离抬眼看了看步清倬的背影,抱膝坐着,闭上眼睛,凌铎的声音又开始在耳边回响。
她记得,玺凉城初见凌铎时,他曾经说过:“实在是抱歉,在下一向记性不大好,常常会忘记一些事情……”
他还跟步清倬说过:“我知道,她不喜欢那些奢华繁重的饰物,所以前些日子路过长安寺之时,便替她求了这符,可以贴身戴着……”
而她记得清清楚楚,方才在梦中,她的弟弟凌铎告诉她:“对了姐,你怎么把我给你的平安符摘下来了?不是跟你说了要一直戴着吗?不过好在被我拿回来了,你等着我,我给你送过来……”
是他,原来从一开始,就一直都是他!
那是她的弟弟,可她却没能认出他来!
明明是那么明显的事,明显到姓名、容貌全都一模一样,她却始终觉得,那只是两个相像之人,她一直以为,她的弟弟留在将来的那个世界里。
可是,既然她能来到这里,凌铎又为何不可?
为何不可!
一想到这一点,她下意识地握紧双手,用力咬了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