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这些天一直在急忙赶路,而后又守着疏离一天一夜没合眼,这会儿刚躺下没多会儿,困倦便漫天席地地袭来,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等他再睁开眼睛,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小丫头伺候他起了身,又命人送来了饭菜,正要离开,突然听到一阵鸽子的叫声,便走到廊下吹了一记口哨,鸽子立刻飞了过来落在她手上,待她取出信笺之后,又迅速飞走了。
“公子,尘绾姑娘那边回信了。”小丫头看了信笺的内容,迅速折回屋内,将信笺递给步清倬。
“她说了什么?”
“尘绾姑娘说,从兰城到帝都这一路上她会派人细致安排,绝对不会再出现沛州这边的状况。另外,既然公子有事耽搁在此,便先安心处理这边的事,帝都那边她会仔细留意着,陆家那里也已经派人守了起来,公子尽管放心。”
步清倬颔首,“那就好,尘绾做事我一向放心。”
“尘绾姑娘还说,帝都那边发现了一线天的人。”
“一线天?”步清倬手中筷子一停,“一线天不是很少涉足玺凉城吗?去那儿做什么?”
“尘绾姑娘信上没说明,说是还在查。”
闻言,步清倬沉吟片刻,“我知道了,还有别的吗?”
“其他倒是没多说,只说详细事宜,等公子到了帝都之后,见面详谈。”
“好。”他挥挥手,“那就见面详谈。算来,我与她已有两年未见了。”
小丫头很是识趣,垂首行了一礼,迅速退了下去。
她前脚刚走没多会儿,又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进了门来,步清倬正想着一线天的事,并未留心,淡淡问道:“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过来看看你醒了没有。”
一听这声音,步清倬眉角一挑,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正好迎上疏离带着浅笑的目光,不由回了一笑,示意她坐下,“你身上还有伤,怎么起来了?”
“躺的太久,闷得慌。”疏离没有坐下,缓缓踱着步,看着屋里的摆设,“再说,我这点小伤根本不碍事,并不影响赶路。”
步清倬神色微微一滞,旋即又淡淡笑开,“赶路?你很着急离开吗?”
“不是我着急,是你。”疏离在他对面坐下,面露正色,“你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从九因赶到了兰城,这一路上几乎是换马不歇人,看得出来你有急事,既然有急事,就不能因为这一点小伤而耽搁。所以我想,明天一早便启程。”
步清倬眯了眯眼睛,沏了一盏茶推到她面前,似乎想说什么,可经过一番思量之后,他又将那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好,既然你觉得可以,那就听你的。”
这样的态度转变有些出乎疏离的意料,她皱了皱眉,起身准备离开,走出两步复又停下,折回坐下,定定看着步清倬,“你为什么不问?”
步清倬定定看着她,“你想要我问什么?”
“那天晚上明明说好我留下等你,与你一起回听七楼,可是最后我却不辞而别,直到近日,才又与你在沛州相遇。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此,此行又是要去往何处,这么做,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疏离觉得胸口有些憋得慌,面对步清倬这样的人,明明知道他心存疑虑、却偏偏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开口问,反倒让她更加不安,“你是聪明人,我不信你一点疑惑都没有。”
“有。”步清倬回答得很干脆,“可是我知道,现在还不能问。”
“为何?”
“如果我现在问了,你会告诉我答案吗?”
“你不问,又怎会知道没有答案?”
“那你呢?”步清倬站起身,方才的笑意渐渐收起,“你心里也有疑惑,可是你为什么不问我呢?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三年前,岷城被屠之日,我为何会路过那里,又为何会进城将你救下?你当真就没想过,我与那传闻藏匿于岷城的叛臣邢方舟究竟有何关联,我又是谁。这些你都不想知道吗?”
疏离愣了一下,喉间有点堵,看着步清倬微愠的眼神,她突然有些心虚,她不能否认,这些问题她确实都曾怀疑过,也考虑过,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问他。
原来,能看透对方的不仅仅是她,步清倬看得比她更透彻。
心底骤然就浮上一丝难言的失落,她抿了抿唇,站起身轻声道:“原来你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说罢了,既然你我心里都有郁结,又都不愿说明,便也罢。明天我会离开,最后还是要再谢你一次,不管怎样,终究是你救我,比我救你多。”
说罢,她微微太息一声,转身离开。
“疏离。”步清倬眉峰微蹙,在身后轻轻喊了一声。
疏离停下脚步,没有回身,“何事?”
步清倬没有立刻回答她,片刻之后,那熟悉的气息出现在身后,疏离迟疑了一下,正要转身,突然有人从身后伸出手臂将她环住。
疏离浑身微微一颤,“步清倬,你……”
“我们做个约定可好?”
疏离眨眨眼睛,“什么约定?”
“你我心里都明白,就眼下而言,我们都有些暂时无法告知对方的秘密,你有,我也有。不是不愿告诉,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由自己一人做主,这便是身不由己。但是我还知道,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是彼此的仇敌,你我相救数次,虽说不上心有灵犀,但有些时候心意相通倒是不假的,既然已经对此心领神会,何不换个相处方式?”
疏离眉心微拧,沉吟片刻,点点头,“你说。”
“从现在开始,对彼此说出的所有的话都是真话,若是不能说真话,便不要说出口,对方也不要再多问,我相信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们都会主动告诉对方。”他长舒一口气,温热的气息喷在疏离颈间,有些酥痒。
她下意识地扭了扭脖子,步清倬的手臂却下意识地收紧,“我步清倬虽然不喜欢被人蒙蔽,可是相较于欺骗而言,我更宁愿你什么都不说。你说呢?”
听了这一番话,疏离方才有些不安的心骤然轻松了许多,轻松之余还有一丝欣慰,欣慰他的信任,欣慰他愿意当面跟她把话说明白,对她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不着痕迹地挣脱步清倬,回过身看他,心境难得这般平和,“是个好主意。”
“你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呢?”疏离挑眉浅笑,“你说的很对,你我初初相识,对彼此并不甚了解,即便就眼下看来,你我交情甚密,但有些事情不该说就是不该说。这不是刻意的欺骗,我倒觉得这是一种更加成熟稳妥、负责的相处方式,若是能这般和平共处,又有什么不好的?”
闻言,步清倬轻嚯一声,展眉笑开,“我早就知道,你与那些寻常人家的女子不同,这可是不是什么贤良淑德、秀外慧中就能做得到的。”
“承您美言,我可不敢攀比。”话虽如此,眼角的笑意却毫不掩饰,“既然话说开了,那也就什么好再隐瞒的,若是可以,明早便动身吧,我与你同路,前往帝都找一位友人。”
“好。”步清倬的神色也是难得一见的轻松,“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顿了顿,她又停下道:“还有,你之前的那个提议,我仔细想过了,我接受。”
步清倬凝眉,“哪个提议?”
“寻找七曜、除掉祁晔的提议。我明白,像祁晔这样的人在朝廷中的势力可谓树大根深,想要除掉他这个人不难,可要将他的影响彻底清除才是最难,既如此,那我就帮你这一把,算作是对你帮我报仇的回报。”
步清倬了然地点点头,淡淡笑了笑,“成交。”
十月初一一早,两人两马从兰城出发,直奔着帝都玺凉城而去。
路上,雨势是渐渐止住了,可是气候却越来越冷,寒风肆虐,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天降大雪。
碍着疏离身上有伤,两人并没有没日没夜地急行赶路,好在接下来的一路顺畅无比,想来是身在玺凉城的尘绾已经做了安排。
十月初四当晚,两人在玺凉城外二十里处的洛城停了下来,暂作休息,正好听到大街小巷里都在传,前一天夜里祁相遇刺,这两天玺凉城只能进不能出。
非但如此,进城之人都要经过非常严密的盘查,但凡发现有丝毫可疑之人,便立刻当场拿下,交由刑部审讯,这不过才一天一夜的时间,就已经抓了十来个人,而且人进了刑部之后,便再也没见出来。
十月初五一早,玺凉城的百姓刚一打开门窗便发现城里城外下了雪,一夜寒风来,万千雪花落,远远看去,银装素裹,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城南门外排了很长的队伍,非常缓慢地移动着,所有进城的人都在接受严查,莫说车辆与包袱了,那些穿着臃肿之人的身上也要经过仔细的搜查,男女皆不放过。
原本寂静一片的城门口突然发生一阵骚动,伸头一看,只见守城的兵将从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身上搜出了两柄宽刀,当即脸色一变,挥手示意将人拿下,不管那男子如何辩解称自己是个屠夫,那些兵将就是不听也不信,三五人一道连捆带绑地将人押走了。
后面的人见了,个个都是神色惊慌,有不少人开始往后退去,还有些人索性离开队伍,转身离开,不进城了。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缓缓驶至城门口停了下来,一见是这么大一辆马车,那守城的兵将微微皱了皱眉,相视一眼,四人一道围了上来。
“官大哥……”车夫拱手行礼,从袖子里掏出一袋银子塞入其中一人手中,“这天寒地冻的,哥几个辛苦了。”
那人将银两收下之后,瞥了马车一眼,“车上是什么人?”
车夫连忙将马车的门帘撩起,道:“是我家公子和夫人。”
那人伸头往马车里看了看,正好看到一名锦衣玉带的年轻男子扶着身边那位素衣淡妆的女子躺下,给她盖好被子,柔声嘱咐道:“天冷,夫人可别冻着了。”
察觉到门帘被撩起,他回身看来,冲那人垂首致意,却正是步清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