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那人所说的尚未来得及腐烂透的尸体,依照现在的情况来推断,这个人死了也不过十来天时间。
白钦本以为他是虚言夸张,可此时亲眼看见这具尸体,一向平静的心底终是忍不住泛起一阵波澜。
若真如那人所言,这片林子里就绝对不可能只有这么一具尸体。
站在原地定了定神,他又往里走了走,前方有一布料,快步上前一看,才发现那是衣物,只是那穿着衣服的人早已经腐烂不堪。
以此为点再向四周看去,隐隐可见有不少这样的尸体,很有可能是被前些天的那场大雨冲出来的。
大致推断,这些人大多是死了七八天到半个月左右,有些人的身上除了那些腐烂的臭味,衣物上还隐隐带着一丝药味,想来是长期与各类草药接触的人——大夫。
他早就已经听说了盛家遍寻名医、大夫只进不出一事,尽管之前他已经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却还是没想到这些人居然都已经命丧盛家。
深吸一口气,他缓步走在林子里,时不时地就会踩到一两根白骨,这些白骨来自不同的部位、不同的人。
不大的林子,一圈走下来,竟是处处见尸骨。
他不敢想象,这下面究竟埋了多少人,又都是些什么人,他只知道,一向沉稳冷静的自己,此时浑身竟也忍不住轻轻颤抖。
他不奢望所有人都如他一般,视生命为无价,可也没想到,竟会有人如此视生命如草芥、如蝼蚁!
然而比这更可怕的是,这么大的事,这么多条人命,竟然没有一点消息传到帝都,也许那些送请愿书的人根本没能有机会进城,就已经死在了路上。
此时此刻,他绝对相信盛家的人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而背后能让他们这般有恃无恐的便是秦家,至于秦家背后……
“呱——”一声凄厉的鸟鸣将他的思绪打断,他长吐一口气,紧紧闭上眼睛沉吟半晌,突然提气掠去。
夜色已深,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毛毛细雨,雨势倒不是很大,只是随之而来的寒气却越来越重。
疏离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睡着了,再睁开眼睛,四下里已经一片漆黑。
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地,她爬起来坐了会儿,视线终于稍微恢复了些。
门外廊檐下、门楹上的灯笼都已经亮了起来,有些光亮透过门窗打进来,她摸索着下了地,找到烛台点亮了火烛,屋里终于亮了起来。
喉咙里有些干涩,走到桌旁坐下,拿起水壶晃了晃,却发现茶水已经喝完,不仅有些心烦意乱,就在这时,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一听这敲门的节奏,疏离不问都知道是谁,懒懒地问道:“什么事?”
“疏离……”司陵的语气中有遮掩不住的惊喜,“你醒啦?”
“嗯。”
“那你开个门,我给你送点吃的来。”
疏离没有立刻起身,闭上眼睛醒了醒神,这才晃悠悠地去开了门,一抬眼就看到司陵那张谄媚的脸。
他晃了晃手中的食盒,硬是挤进门来,问道:“饿了吧?公子特意吩咐厨房给你做了些小菜,你快过来趁热吃……”
他边说边把饭菜摆出来,突然感觉到有点冷,便四下里看了一圈,径直走过去将半掩的门窗都关严实,又四下看了看,皱眉道:“你这屋没有暖炉吗?”
疏离摇摇头,“我不需要……”
“那怎么能行?玉辞山的冬天很冷的,你看你这屋子里冷冰冰的,姑娘家本就怕寒,万一受了寒可就不好了。”他边说边连连摇头,“不行,我得让他们给你这屋添个暖炉。”
“司陵。”疏离喊住他,淡淡笑了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暂时真的不需要这些,不如等等吧,等冬天到了,再置办这些也不迟。”
司陵咧嘴笑了笑,“你方才说,等冬天到了,那是不是说,在冬天之前,你是不会离开了?”
疏离脸上的笑意收住,没有回答,走到桌旁坐下,端起热粥喝了两口,心里终于舒坦了些。
司陵跟着她一起坐下,低垂着头,几度欲言又止,可是疏离不说话,他也不敢开口。
直到疏离吃了两个馒头,喝了一碗粥,感觉有些饱了,停了下来,他才出声道:“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去给你拿……”
疏离摇摇头,“司陵,其实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你们听七楼的下人,是不是?”
司陵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疏离又问道:“甚至,其实你们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对吗?否则,你们也不会这么对我,表面上说要帮我,让我在这听七楼安心住下,背地里却又想方设法地利用我得到些什么。不如这样,你直接告诉我,你们究竟在我身上打了什么主意,我身上究竟又有什么宝物,值得你们这么费尽心思?”
听她这么说,司陵连连用力摇头摆手,苦着一张脸,直到她停下,才有些委屈道:“疏离,你真的是误会了,你……你错了,没有人想要利用你,更没有人打你的主意,公子是真的很讨厌盛家的人,有好多次他都打算出手处置盛家,却被楼主拦下了。楼主说我们听七楼原本就已经是危机四伏,若再因为盛家的事得罪朝廷,惹祸上身,今后就更麻烦了,所以……所以公子知道是你杀了盛家的人,他是真心想要帮你……”
“可惜,我怕我受不起他的这份真心。”疏离笑得有些苍凉,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和嘴,起身去打开门,“你去告诉他,我疏离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从来不喜欢欠别人的,他帮过我,这份恩情我记着,我自会回报于他。”
司陵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磨磨唧唧走到门口,偷偷瞥了疏离一眼,低头嘟囔道:“你怎么不自己去跟他说?”
“嗯?”疏离挑了挑眉看着他,点点头道:“也是,你是倬公子的人,又不是我的人,我怎么能让你替我传话呢?也罢,等我什么时候心情好点了,我再亲自去当面跟他说。”
司陵被堵得直撇嘴,“我不是那个意思,疏离,我真的不是……”
疏离根本不让他把话说完,将他推到门外,一回身瞥见一旁的点心盒子,想起这是白天月凝送来的,当即蹙了蹙眉,抓起盒子塞进司陵怀里,“拿去丢掉。”
“这什么?”
“点心。”
“点心?”司陵边说边打开盒子,拿起一块尝了尝,两眼一亮,笑道:“这个我知道,这是月凝做的,公子不爱吃点心,所以每次她给公子做的点心都是我吃的,你别说,她这手艺还真是不错……”
他边吃边说着,突然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看了看疏离,只见她正靠门站着,沉着脸色盯着他不停往嘴里塞的点心。
只有一瞬间的愣神,下一刻他甩手将手里的半块点心扔了出去,抹了抹嘴,“呸呸”吐了吐,嘀咕道:“不好吃,一点都不好吃……”
边说边走到院门外,将盒子带点心都丢了出去。
身后的疏离一直板着一张脸,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待到他离开了视线,终于忍不住低头轻笑,见他又折了回来,便扬手关上了门。
司陵可谓满身心的委屈,闻了闻手上残留的点心香味,轻叹一声,喃喃道:“女人,女人呐……”
回到夙夜阁,步清倬一如他离开时那样,仍然站在后窗那里,似乎一步都没有移动过。
“他这样站了多久?”身后冷不丁地响起一道醇朗的男子嗓音。
司陵一惊,回身就看到夜辞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身后,竟是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
“一……一个时辰。”司陵有些无奈地挠挠头,“楼主,你说疏离和公子到底都是在气什么呢?事情不都已经解决了吗?”
夜辞眼底升起一抹幽深笑意,盯着步清倬看了会儿,轻声道:“从表面上来看,疏离应该是有所误会,以为白钦是清倬招来针对她的,至于清倬,兴许他是在恼疏离不信任他。”
“那,不从表面上来看呢?”
“那就只能问他们自己了,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就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司陵眨了眨眼,心道这话说了等于白说,只是再借他十个胆儿,他也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接下来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一直这么僵着。”
“他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我们也插不上手。”
司陵闻言不由连连皱眉,越来越有些看不懂这位楼主和公子了,以往公子遇事,楼主从来不会是这种放任的态度,而是寻求速战速决,可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不懂,看不懂,想不通。
九月初五一早,总兵府便贴出了告示,告知百姓盛家一案的凶手已经抓住,并且在关押期间,由于犯人试图逃脱、攻击朝廷命官,被当场格杀。
告示贴出来的时候,全城大部分的百姓早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告示只不过是起到了一个肯定的作用。
与这个消息被一道送到听七楼来的是一盒装在锦盒里的膏药,来送东西的人正是昨日随白钦一起来的侍卫。
“我家大人对于昨日险些误将姑娘当做杀人凶手一事,心中多有愧疚,特意让属下送来这盒膏药,此药非但对愈合伤口有奇效,还能祛除伤疤,不管新伤还是旧伤,时间久一点,都能淡去的。”
疏离接过锦盒在手,笑得淡然,“我昨日不过随口一说,白大人这般客气,倒教我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这是我家大人对姑娘的致歉礼,还望姑娘不嫌才好。”
“如此,那我就收下了,代我向白大人道一声谢。”
那侍卫颔首笑了笑,向疏离行了礼,朝着夙夜阁走去。
疏离估摸着他应该是照例去给步清倬回话了,便没有跟过去,兀自回了屋,取出膏药闻了闻,香气清幽淡雅,几乎闻不到刺鼻的药味儿,在手背上试了试,清清凉凉,也没有任何灼痛与不适感。
“真不愧是名满丘梁的白家小神医。”疏离啧啧称赞了两声,一低头,发现盒子里还有一张纸条,取出打开扫了一眼,饶是她不通医术,也能大致猜出这是什么。
“药方?”她一手拿着药方,一手拿着膏药,“难道这是膏药的方子?”
他竟然就这么将药方交给了她!
白家的方子可谓一方千金难求,白钦竟然就这么白白送给了她这么一个籍籍无名的听七楼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