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步清倬刚刚起身,下人便送来一封密信,步清倬大致扫了一眼,面上露出一丝出乎意料的笑意,想了想,拿着信直奔着行云阁而去。
刚刚进了行云阁,便看到着了一袭轻便衣衫的夜辞正坐在书案前整理书卷,看那神色,显然比步清倬起得还早,听到步清倬进门的脚步声,头也不抬淡淡道:“又有何事?”
步清倬撇了撇嘴,走到他对面站定,将手中的密信摊在他面前,“修罗殿那边继千林来信意欲修好之后,又来了一封信,约我们会面,你说我要不要去?”
夜辞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瞥了一眼那封密信,神色风云不动,“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说话间,步清倬已经在一旁坐下,端起杯盏抿了一口茶,“遇刺那日,我和司陵离开之后,他们认出疏离手中的两仪锁,那千诏音死活不愿再与疏离动手,最后还帮着疏离拖住了萧遥瑾和其他玲珑阁的人,让疏离得以脱身。救了疏离,便也不再算是我听七楼的敌人,如今他们既然有心修好,自然是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
听他一口一个“疏离”,夜辞神色倏忽沉了下去,拧了拧眉,抬头瞥了他一眼,等他说完了,便沉声道:“你对疏离的事倒是上心。”
步清倬愣了一下,旋即又朗声笑开,“自然该上心一点,我与她之间毕竟有着那么深的渊源,今后,我还需要她帮我一些忙。”
他说着看了看夜辞的脸色,了然道:“夜楼主不是一向最讲究知恩图报吗?她可是救过你的命,是我听七楼的大恩人。”
“不管她是谁,只要对你有威胁,便是听七楼的敌人。”
“何来威胁?”步清倬挑眉,“只有帮助而已。”
“可是,终究是因为她而招来了白钦……”
“楼主。”步清倬收敛笑意打断夜辞,“招来白钦的人不是疏离,而是月凝。”
夜辞还想再说什么,可是迎上步清倬那坚定的眼神,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他,略一沉吟,道了声“罢了”,摇摇头。
“我知道你一直都坚信疏离便是你要找的那个人,这一点我无从否认,如今你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打算和见解,你要与她如何相处,我不干涉。但是清倬,我只有一句话,不管她是谁,如果将来有一天,因为她而让你身陷险境,又或者让你受到什么伤害,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所有的事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这件事不能。我的手段你了解,到时候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莫要怪我。”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低下头沉思了片刻,太息一声,又道:“就算你怪我,该做的我也一样一定会做。”
本以为步清倬会气恼,却没想到他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长叹一声,起身缓步走到夜辞的书案前,凑上前去盯着夜辞,摇头叹息道:“夜楼主,你可知自己为何已经三十多岁,却依旧孤身一人?”
夜辞眉峰动了动,站直身体,“为何?”
“不解风情。”
夜辞闻言,垂首敛眉,沉吟半晌,突然低吟轻笑,喃喃道:“孤身一人又有何不好?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步清倬撇了撇嘴,“你要是这么想,那我无话可说。不过……”
他语气陡然一转,变得严肃,“你放心,我与疏离之间的事,我自己能拿捏好分寸,我也会时刻记着自己的责任,你就不用为我担心了。”
说罢,他站直身体,放下手中的笔架,转身准备离开,刚迈出步子又停了下来,回身低声对夜辞道:“可我始终还是觉得,你若是能娶个贤妻回来,也许就不会终日这般冷淡无情了。”
夜辞皱眉,正要斥他,他却早已得意笑着,逸出门去。
自从杀害何总兵的凶手告示贴出去之后,这几日城里的大街小巷谈论的多半都是此事,不醉不归自然也不会幸免。
疏离一边听邻桌的人讨论着案情,一边仰头喝着酒,嘴角挂着一抹深沉笑意,这件事倒真让步清倬说中了,事情果然如他所料那般,最终与两仪锁和惊阙阁都摆脱了关系,自然也就与她摆脱了关系。
“真是难得见到你来前厅喝酒。”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我可是等了你好久。”
疏离笑意一凝,回身看了一眼,只见那人不慌不忙地起了身,拿着酒壶走到她对面坐下,浅浅笑道:“不介意吧。”
白衣翩翩,君子谦谦,正是她所料的白钦。
“不介意。”疏离回了一笑,“请。”
白钦欣然落座,瞥了一眼邻桌说得正兴奋的几人,低声道:“其实,你若真的对这件事感兴趣,可以问我,我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兴趣么?总兵遇害,九因城里里外外的人都感兴趣,我也不例外。”
“可你与他们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
白钦放下手中的杯盏,收敛笑意,一瞬不瞬地看着疏离,那种明明很是淡漠、却又似能看穿一切的眼神看得人心下生寒,“他们可没有你这身手和能耐。”他说着伸出一只手,竖起四个手指。
疏离垂眸看了一眼,“不知大人的意思是……”
“其实不仅仅是何总兵的案子,就连盛家的案子也有很多旁人根本不知道的事情,甚至,很有可能连真凶自己都忘记了,兴许那日他因为受伤而神志不清,又或是因为其他的原因,所以才会忘记了一些事情……”
白钦的嗓音始终平淡徐缓,听着很是舒服,“也忘了,盛家南院里那四个死于两仪锁的京卫。”
话音落,疏离脸色霍地一沉,定定看着白钦,努力回想着她杀盛家人那晚发生的事。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亲手杀了盛家的人,准备离开之时,随白钦而来的京卫突然出现,偏偏在那时,她旧疾发作,心神渐渐恍惚,就连她自己都不记得究竟是怎么杀掉那些京卫的,就在她身受剑伤、几欲昏厥之时,步清倬及时赶到,将她带走。
这么一想,唯一记不清的便是她杀京卫的那一段……
“那天晚上下着大雨,风势也大,加之四周一片漆黑,像两仪锁那么小的东西,即便是出现了,也不会有人察觉。”白钦拿起自己的酒壶给疏离倒了一杯,疏离端起来闻了闻,发现他的酒壶里根本不是酒,而是茶水。
“你也是江湖中人,应该知道两仪锁的来历,我虽然不知其中原因究竟为何,可我知道,一直以来,朝廷最不愿得罪的江湖中人便是惊阙阁,所以当我发现那些京卫是死于两仪锁,最先想到的不是捉拿凶手,而是要将这件事压下来,所以才会天一亮便让人将那些京卫的尸体入殓,不允任何人多看一眼。”
他朝疏离举了举杯,笑得淡然,“我本想着,就算日后抓住了凶手,也不会再提两仪锁杀人一事,可是没想到,最后竟会有人冒出来认罪。”
疏离压下心头的躁动,淡淡笑道:“白大人究竟想跟我说什么?难道,盛家命案的凶手不是真凶,是假的?”
白钦没有立刻应声,抬头定定地打量着疏离的神色,见她面色始终平静,笑意不减,不但不恼,反倒随之笑了笑,“你就没想过,为何何总兵出事没多久,我就找到了你?”
疏离浅笑着摇摇头,“白大人心思高绝,草民不知。”
白钦道:“自从在听七楼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绝非寻常之人,更不可能只是倬公子身边一个普通的丫头,你的身上有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凌寒杀意,其他人察觉不了,可是我能。”
疏离挑眉,看着白钦,示意他说下去。
白钦道:“之前有件事我怎么也想不通,如倬公子这般性冷薄情之人,何以愿意如此费心地救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这个小丫头有什么独特之处,值得他这么做。直到后来有人给我送了一封匿名密信,告诉了我一件事,我将前前后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联系起来,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
疏离点头,“愿闻其详。”
“信中说,大概一个月前,也就是八月十七那晚,听七楼主夜辞从南疆返回九因的途中,遭到了江湖杀手的刺杀,命悬一线之时,被一个无人识得的年轻男子救下。那个人除了武功极高之外,身上还带着惊阙阁那枚闻名于世间的两仪锁,而且他救了夜辞之后,也朝着九因的方向来了。可是当那些杀手追到九因,却就此失去了他的踪迹。”白钦轻吐一口气,抿了一口茶,定了定神,似乎在想接下来该怎么继续说。
“对于那些杀手来说,确实是就此失去了线索,可于我,却是一个开始。八月二十四那晚,盛家的人遇害,凶手重伤之际,有个高手出现把人救走了,后来我看到京卫的伤口,当时就怀疑过听七楼。不过,也正如我之前所言,惊阙阁不能惹,听七楼也同样不能惹,如何才能在不与这两方发生冲突的情况下拿下凶手,才是我首要考虑之事。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有人暗中告密,说盛家一案的凶手就在听七楼,既有此线索,我自然无论如何都该走这一趟,这才让我见到了你,也让我越发确定自己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