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攸脑海里空了一下,抬眼想要看看这个将她拉起来的人是谁,却奈何他的动作太快,不等她抬起头来,便张开手掌覆在她的后脑,将她的脸埋进自己的怀里。
紧接着她的耳边便只剩下长剑划开衣物与皮肉的声音,还有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儿,时不时地有温热的液体溅在她手上,黏黏的。
待她终于停了下来,刚刚从他怀里抬起头,一件斗篷便从头罩下来,继而一双柔软的手扶住她缓缓坐了下来,担忧道:“你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
司攸精神有些恍惚,却还能看得清眼前的人,只见来人两男一女,待目光从两个男子身上扫过,她骤然瞪了瞪眼睛,蠕了蠕嘴唇想说什么,见两人了然地微微点头,便又冷静下来,最后目光落在正扶着她的女子身上。
“是你……”她见过她,之前他们曾经住在同一间客栈。
“你还认得我。”疏离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看两人,点点头,“看来还算清醒。”
司攸勉强皱了皱眉,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挣扎着站起身向四周看去,却忘了腿上有伤,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
夜辞眸子一缩,上前一步将她扶住,轻声道:“慢点。”
司攸愣了愣,看了看他身上的血迹,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那柄剑,想来方才救她的人便是他。
“多谢……”轻轻应了一声,抬眼环视四周,她的神色有些惊讶,除了他们四人,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变成了尸体,包括她的四名侍卫。
看着他们的惨死之状,司攸已然顾不得身上伤口的疼痛,眼鼻一酸,视线渐渐模糊,她觉得胸口堵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张开嘴想要大口喘气,却不想稍一用力,便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一座宽敞的后院深处,步清倬正与夜辞一道站在门外,目光落在紧闭的门上。
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阴沉而担忧,尤其是夜辞,他一向静淡无波的眸底已然不平静,似有狂风大浪随时都可能冲涌而出。
“我早该想到,以她的脾性,一定会想办法将藏在暗处的那些人引出来,却偏偏忘了多交代她一句。”步清倬眉宇间有一丝自责神色,深吸一口气,“早知道,从第一次在客栈遇见,就该直接找过去,与她同行。”
“就算你找过去,她也未见得会答应,她就是这种性格,认定的事,不达目的不罢休。”夜辞眯了眯眼睛,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咯咯作响,却偏偏面上风轻云淡。
良久,他侧身看了步清倬一眼,低声问道:“你告诉疏离了吗?”
步清倬迟疑了一下,垂首敛眉想了会儿,正要回答,门“吱呀”一声打开,疏离出来之后顺手又带上了门,走到两人面前,长吐一口气。
“放心吧,没有性命之忧。”她淡淡一笑,继续道:“这次刺杀他们的人凭的是陷阱和人多,所以没受什么内伤,除了腿上那一刀,其他伤口都不是很深,休息一段时间,等伤口结痂,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听她这么一说,夜辞暗潮汹涌的眸色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他看了疏离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往院子外面走去,疏离拧了拧眉,正要喊他,却被步清倬拉住。
接连赶了那么多天的路,难得今天早早地进城找个地方歇了下来,疏离忍不住边走边伸了个懒腰,问道:“夜楼主他怎么了?有心事?”
“阿离。”步清倬停下脚步,轻轻喊了一声,疏离便停下脚步,回身看着他,只听他道:“我想了想,这件事应该告诉你,其实司攸她……”
“是听七楼的人。”疏离接过他的话说道,她的神色很是平静,并不见惊讶与不悦,见步清倬面露疑色,眼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你知道?”短暂的愕然之后,步清倬又忍不住自嘲一笑,“我做了什么,让你看了出来?”
“不是你,是夜楼主。”疏离说着往司攸休息的房间看了一眼,笑得幽深,“无论是江湖传言,还是我亲眼所见,我一直都觉得,夜辞是一个深沉漠然、庄重沉稳、临危不乱、即便泰山崩于前而依旧色不变之人,虽然我和他关系不是很好,但是不可否认,自从他出现之后,我对你的安危根本就不用有任何的担忧,他是一个可以让人全然信任和放心的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沉稳之人,从那天在客栈遇到司攸之后,他的沉静平和就突然被打乱了。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和往常一样,可是我看得出来,他对司攸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在意,起初我还以为在他们之间有什么一见钟情,可是转念一想,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在夜辞这样的人身上出现。
后来我提出要帮助司攸,一来,是因为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姑娘,即便那时候我跟她一句话都没说上,但我喜欢她那种性格,喜欢她那双眼睛,二来,也是想看一看你们的态度。你会答应,这是意料之中的,比起夜辞,你在江湖中的走动更多一些,而且你对司攸了解颇深,言辞之间也能感觉到你对她的欣赏。
夜辞就不同了,我没记错的话,一直以来他都在极力阻止你插手别人的事,更不喜欢与朝廷以及皇族的人扯上关系,而且他性子冷漠,并不会在乎与他无关之人的生死,可是这一次他却很干脆地答应了,不仅如此,进入沛州我们把人跟丢了之后,我第一次看到他慌了。
再后来我们追上司攸,司攸被人围杀,夜辞整个人的气势和情绪都变了。我虽知道他是个狠绝果断之人,可是亲眼看到他一脸冷漠地杀人不眨眼,还是忍不住暗暗心惊,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他当时看着司攸的眼睛里,全都是怒意和心疼。“
说到这里,疏离停了一下,挑了挑眉看着步清倬,笑得有些狡黠,似乎在等他的回应。
只见步清倬短暂的思忖之后,展眉笑开,连连点头,“夜辞自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万万没想到,他一切言行举止都被你看得清清楚楚,而且还分析得如此精细。”
疏离道:“我倒不是有心去观察他,我原本只是觉得司攸这个姑娘很好,见夜楼主对她那么在意,便想追着看看他后面的反应,结果却一不小心窥得天机。”
顿了顿,她又道:“当然,我敢如此笃定她是你们听七楼的人,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什么?”
“我刚刚给她包扎伤口的时候,她在梦里喊了一个人。”
“夜辞?”
“楼主。”疏离白了他一眼,“整个听七楼上下,怕也只有你有那个胆量敢直呼他一声夜辞。”
步清倬闻言,不由朗声一笑,想了想方才夜辞救下司攸时的神情,轻轻太息一声,“其实,司攸是十多年前,夜辞无意中救下的遗孤。”
疏离了然地点点头,“所以她也是听七楼的密使之一?”
步清倬颔首,“不过她和其他人不同,她虽是听七楼密使,却并非是为了替听七楼办事,才会潜入乾国朝堂,而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乾国人。差不多十四年前,当时司攸才六岁,因为家中遭逢变故,被人卖到了乾国边境,那群人见她自小就长得好看,打算将她送入花楼,等她长大以后开门迎客,她趁夜偷偷跑了出来,结果被人发现,险些被抓回去。
夜辞当时正巧从附近路过,出手救下了她,见她孤苦无依,便将她带回了听七楼。本想着等她养好了伤,就替她找到亲人,把她送回去,谁曾想她当时的伤太重,引发了风寒,能用的药都用上了,却一直不见效,过了十来天情况才渐渐好转。而她也因为风寒太重,拖得时间太久,伤了脑子,醒来以后很多事情都忘了,也不记得自己是谁,就只记得家在乾国。
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亲人,夜辞就把她留在身边,等她痊愈之后便开始教她习武,教她写字,教她各种学识。司攸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她似乎很喜欢待在听七楼的生活,早已忘记寻亲之事。一直到她十三岁那年,她又生了一场大病,竟然想起了之前忘记的一些事情,夜辞这才知道,原来她的家在乾国帝都普阳城。
没多久,夜辞就查清她的身份,原来她是乾国京官之后。好在她被夜辞救下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一道乾帝刚传来的手谕,而后夜辞便动用听七楼的势力将她送回了乾国,送到了乾帝面前,不仅将她的身世表明清楚,更想办法在她十五岁那年,将她送入朝中为官。“
疏离有些不解,“好好的,为何要送她入朝为官?”
步清倬道:“当年司攸的家人被害,并非是朝中所传的遭遇贼匪,而是有人排挤陷害,司攸决定回到朝中,查明真相,将真相公之于众。”
“那她最后一定找到了线索,查明了真相,将害死她家人的那些人都处死了。”
步清倬笑得有些无奈,摇摇头,“找是找到了,可是那些人都是朝中要臣,根基深厚,随意推了两个替罪羊出来,这事儿便了了。”
他侧身看了疏离一眼,见疏离面上闪过一抹杀意,不由挑了挑眉,“不过你不用担心,一年之后,涉案的三人因为各种意外,都横死在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