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离一怔,步清倬的这番话简单却也直接,最后“他离开了”这四个字让她骤然冷静了下来。
如他所言,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凌铎,他是不可能转身就走的。
凌铎视她为太阳,恨不能天天都围着她转。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个人只是一个与凌铎长得相似之人,以至于她一时慌神,认错了人。
意识到这一点,疏离方才提得高高的心骤然又狠狠沉了下去,她微微皱了皱眉,俯身大口喘了几口气,步清倬见状,心下一紧,“你怎么了?是不是……”
“不是……”疏离无力地摇摇头,“我就是方才……心情大起大落,有些心悸,歇会儿就好。”
步清倬松了口气,双手扶住她的双臂,让她将身体靠在他身上,四下里看了看,“我带你到那边儿坐会儿。”
“不用,我们回去吧。”疏离嗓音低微,似乎有些气力不支。
步清倬也不与她争,点点头,扶着她缓缓走了两步,感觉到她浑身没有力气,索性将她拦腰抱起,朝着后方正在路边等着的马车走过去。
回去的路上疏离几乎一言不发,缩在披风里低垂着头,若有所思,她不出声,步清倬便也不说话,就这么一路摇摇晃晃到了红绡坊。
下车的时候,疏离本想自己下来,却被步清倬固执地抱起,一直回了屋才将她放到软榻上,而后替她褪去披风,又给她递了杯热茶,看着她喝下之后,脸色好转了许多,这才松了口气。
沉吟良久,疏离终于缓缓抬起头,将四周看了看,目光落在步清倬身上,轻声道:“那只凤凰……”
步清倬接过话道:“你若是喜欢,我明天到街上再给你买一个回来。”
疏离下意识地摇摇头,而后又连连点头,“喜欢是喜欢的,只是既然已经毁了,就不必再买了,终究不是同一个。”
步清倬听出她话中深意,走到软榻旁坐下,替她将被子拉到腰际,迟疑了片刻,有些话终究是没有问出口,“你先休息一下,我让人送些热水来。”
说罢正要起身离开,衣袖却被疏离拉住,他便又顺势坐下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对不起,我刚刚太冲动了……”
步清倬轻轻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刚刚回来的路上我仔细想了一下,有两种可能。”
“什么?”
“其一,如果你没有看错,那个人真的是他,那极有可能是他和你一样,从另一个世界来到了这里。只不过,你我都明白,这种可能几乎不存在。
其二,以你和你弟弟凌铎之间的关系,连你都能认错,可见此人与凌铎必然长相极为相似。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如果真的有个人能与他相似到如此地步,即便不是你要找的人,若能结为朋友,也是不错的。“
看他这么认真地分析,疏离失笑,“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又何谈结为朋友?再说,你又怎知别人愿意与你结为朋友?”
“左右这几日你我都没什么大事,试一试,至少不能带着遗憾离开。”
“可是,人都已经走了……”
“没关系,玺凉城也不是很大,只要他还在玺凉城,我就能把他找出来。”
“怎么找?”
“我想过了,尘绾认识几位画艺绝世的高人,一直就住在玺凉城,明天把人请过来,你来描述,他们来画,把你弟弟凌铎的画像画出来,而后照着画像找人,就容易多了。”
疏离愣了愣,本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他连这些都已经想好了,摆摆手道:“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只不过明天你就要受累了,你先想一想他的一些容貌特征,等明天画师上门了,也知道要怎么描述。”
他说着起了身,根本不给疏离反驳的机会,“你就在这儿歇着,我让人打些热水来给你梳洗,今晚你早些休息,我去找尘绾说一声,备些礼。”
说罢,大步出了门去。
疏离张了张口想喊他,犹豫了一下,又收住了,垂首看着盖在身上的被子,摇头苦苦一笑,轻声呢喃:“何德何能?呵呵,究竟何德何能……”
在疏离的记忆里,步清倬向来是个说一不二、说做就做的人,当那两位画师站在她面前时,她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这两人是一对中年夫妇,三十岁上下,男的温文尔雅,女的隽秀端庄,只一眼便能看出那股浑然天成的文气。
“尘绾姑娘本欲邀请之人是我爷爷,只是爷爷年事已高,近来身体不适,就只能由在下与内子代劳。”男子向疏离拱了拱手,“夫人放心,内子自三岁起便与在下一起跟随爷爷学习作画,画艺绝世不敢当,不过应该能画出夫人心中所想。”
“有劳二位了。”疏离回了礼,顺带着剜了步清倬一记,领着两人进了屋。
屋里早就准备好了纸笔颜料,两人落座之后,疏离便挨着两人坐下,向他们大致描述了一番凌铎的容貌特征,又仔细说了说凌铎的脾性之类的,待完全了解了这个人,两人又斟酌了一番,这才下笔。
步清倬站在门旁,静静看着与二人交流的疏离,时而连连点头,时而摇头,伸手朝着某处指去,待两人做了一番修改之后,便又点头,与二人相视一笑。
他的眸色忽明忽暗,神色瞬息万变,唇角笑意清清凉凉,看不出是喜是忧。
疏离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眼看来,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步清倬已然略去多余的情绪,冲她弯眉一笑,朝着画师努了努嘴,似乎在示意她安心配合画师作画,疏离抿唇浅浅笑了笑,点点头,又收回目光。
然而,敏锐如疏离,她终究还是能察觉到步清倬情绪之中有极力压抑和隐藏的部分,再抬头看去,本以为会看到步清倬改变的表情,却未料,她看到的只是步清倬离开的背影。
随着时间的流逝,画纸被一张张抽走,画上那人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五官一点一点填充进去,待得最后将那双眼睛画上时,已经将近傍晚,疏离看到完整的画像那一刹那,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得不感叹,虽然在这里没有面部合成处理,可是这里真的有画艺绝世的画师。
来到这里已经四年多,这是四年多之后,她又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这张脸,真实得有些虚幻。
缓缓抬起手,她想要去触碰画上那人的脸,却在手距离画纸一寸远处停了下来,想了想,她收回手,小心翼翼地放下画像,向那两位画师深深俯下身去。
“夫人不可!”两人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将她扶起,“尘绾姑娘于我们有恩,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夫人这般大礼,我们可受不起,但愿这幅画能让夫人满意。”
“满意。”疏离用力点点头,刚想再说些什么,便听到门外传来尘绾的嗓音:“辛苦二位了。”
说话间,尘绾与步清倬一道进了门来,尘绾看了看疏离,点头致意,而后转向两位画师道:“二位辛苦了一整天,定是累了,我让人备下了茶水与饭菜,二位先随我去歇息一番,用了晚饭再走吧。”
方才还精神抖擞的两人,此时画作已成,眉宇间尽是疲惫之色,便也不推辞,向疏离与步清倬示意一番,便随尘绾出了门去。
直到他们走远了,步清倬这才走到疏离身边,与她并肩站着,看着面前的画像。
一如他所想,画中人是个面容俊秀、眉目清秀、神采飞扬、笑容满面的年轻男子,即使只是一张画,步清倬也能感觉得到他身上的阳光与坦荡。
“他就是凌铎。”
“嗯。”疏离点点头,指了指他的脸,“你别瞧他看着清瘦,其实身体结实得很,还有这儿……”
她又指了指额上的伤疤,“那是在追截一批军火贩子的时候,被炸弹的碎片炸伤的,一开始的时候伤口足有两寸长,后来时间久了,疤痕淡了许多,也收缩了些,就成了画上的样子。
平日在军中,他一直留着板寸,从来遮不住他的伤,所以那时候他常说,等以后退伍了,他一定要留个长长的刘海……不过我一直都觉得,他整张脸上最有个性的便是鼻尖儿的这颗痣……“
她说着侧身向步清倬看去,只见步清倬神色有些沉肃,垂首认真地看着画像,那种眼神不是敷衍,却认真得让疏离有些不安。
那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而是在审视对手与猎物时的眼神。
“你……怎么了?”
步清倬表情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在嘴角挑出一抹浅浅的笑,“确实是个看着就让人心生喜欢的人,他若是在这里,兴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疏离抿了抿唇,“可你看着并不像是要与他做朋友的样子。”
步清倬徐徐道:“有时候,朋友与敌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我与他之间似乎并没有成为敌人的可能。”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将画轴收起,“我把画像送去给他们看一眼,让他们在城内找找看,有没有与画中人相似之人。”
疏离张了张嘴,看着他握在手中的画轴,欲言又止,末了,冲步清倬点点头,“好。”
步清倬道:“放心,我一定会完好无损地给你送回来。”
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脚步,回身冲疏离扬眉一笑,“外面冷,你就别出来了,我一会儿让人把饭菜送过来,等我回来一起吃晚饭。”
听他说出这么一句话,疏离终于放了心,展眉笑开,“嗯,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