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廷玉脸色一变,眼底闪过一抹遮掩不住的惊讶之色,定定看着疏离,凝眉思忖,“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疏离笑了笑,“你忘了,当年你与师父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没有出山,那天夜里路过师父门外的时候,无意中听到的。”
韩廷玉浓眉一挑,似乎想起了什么。
是了,那晚他与上官隐正谈着假手谕的事时,突然听到门外有些动静,两人便一起追到门外,正好看到一道娇小的身影一晃而过,隐入了黑暗中,他本欲追上去,却被上官隐拦下,笑道不用追,是自己人。
这么想来,当时那个身影就是眼前的隐臣?
“假手谕确实在我这里,却不知你要来做什么?”
“除一个人。”
韩廷玉疑惑了一下,“秦光?”
疏离笑道:“看来你早就知道。”
韩廷玉低头淡淡一笑,“上官门主让我留着这假手谕,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对付秦光。当时送给穆恒的真手谕被秦光截了下去,继而伪造了一份假手谕,原本这也没什么,只要他抵死不认,便不会有人知晓,却偏偏他当时一时糊涂,聪明反被聪明误,用错了锦帛。”
说话间,他走到靠墙摆放的木架前,打开一只并不起眼的锦盒,把手伸进盒子里,却并未取出任何东西,而是轻轻扭动里面的小石盘。
只听一阵轻微的响声之后,一旁书画后面那堵完好无恙的墙壁上出现了一道暗格,暗格里摆放着一只木盒,取出木盒打开一看,里面便安安静静地躺着一道手谕。
疏离瞪了瞪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韩廷玉,“韩大人就这么在我面前把东西取出来,你这个秘密的暗格可就不是秘密了。”
韩廷玉笑道:“当初掏出这个暗格就是为了放这道假手谕,如今门主来取,今后这里便也用不上了。”
说着,他将那木盒又重新合起,递到疏离面前,“我唯一想知道的,是门主打算如何利用这假手谕除了秦光,朝中上下,又有谁胆敢提出此事?”
疏离垂首看了看盒子,勾了勾唇角,抬手将那盒子又推到了韩廷玉面前,“你觉得如今你们朝中有谁敢向祁晔提出此事,即便此事不成,最后也不会被祁晔重责?”
韩廷玉不明白疏离何意,皱了皱眉,“能从祁晔手中免于重责,必然是其心腹,而他身边的人里,向来对秦光颇有微词之人……”蓦地,他眼睛一亮,“白钦?”
见疏离点头,他不由更加惊讶,“怎么会呢?虽然白钦向来看不惯秦光一行人,可是此人性情冷淡,从不爱多管闲事,加上他们都是祁晔的人,总不至于窝里反吧?”
疏离连连摇头,换出一脸正色,“我与白钦接触过,他虽然是个冷性子,可他终究也是自幼学医的医者,最重要的是,他的骨子里一直都保留着医者该有的那份仁心,让他对于那些残忍的屠戮无法坐视不理。不瞒你说,我这次来找你,正是受了白钦所托。”
听到这里,饶是韩廷玉素来沉着冷静,也忍不住惊得直瞪眼,“白钦托你……你们认识?”
“算是认识吧。”顿了顿又道:“不过准确地说来,白钦此番托付之人也并非是我,而是我与听七楼的倬公子,只不过我如今与倬公子同在一处,既然我能解决,此事便由我来负责。”
韩廷玉神色有些茫然,怔怔地看着疏离,似乎一时间没听明白疏离的话,“白钦……听七楼倬公子……你们……”
疏离耸耸肩,讪讪一笑,“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简单来说,将近两个月前,我无意中救了步清倬,而后在九因时又受他多番相救,后来我便暂住在听七楼。
也就是在九因那段时间,我与白钦曾有接触。此番我与步清倬本是秘密入京,却还是不慎被白钦发现,不过好在白钦并没有将此事泄露出去的意思,而是托我和步清倬替他找回那一道能将秦光定罪的假手谕。
既然现在这假手谕就在你手中,那不如就由你来交给他,倒也是个拉近你们之间关系的机会。“
她一口气说完之后,便定定看着韩廷玉,本以为他会更加茫然疑惑,却没想到他似是豁然明白一般,了然地点了点头,松了口气。
“如此说来,你现在的身份是听七楼的人。”
疏离想了想,点点头道:“算是吧。”
“这么说,前几日红绡坊来的那对夫妇就是你们?”
疏离一愣,眨眨眼看着韩廷玉,“你怎么……”
这一次轮到韩廷玉笑得深沉,将放着假手谕的木盒又重新放好,“我在京中十数年,就算不能对所有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但至少有些该知道的也都知道。我早就怀疑红绡坊是听七楼的分舵,只是一直没有证据,方才你说你与步清倬一道秘密入京,我便想到了前几日红绡坊来的那对年轻夫妇,这么一来,一切就都对得上了。”
疏离摇头,抬手指了指自己,又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
韩廷玉笑道:“其实早在两个月前,上官门主就曾修书于我,告知我你的情况,你方才若以女装现身,我倒不会奇怪,却偏偏你扮作男子,而且这英气逼人,并不逊于男子,反倒让我有些迷糊了。”
顿了顿,见疏离紧紧拧眉,便又道:“虽然在此之前我没有见过你,却早已对你的名字如雷贯耳,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叫……疏离?”
疏离撇撇嘴,嘀咕道:“师父果然靠不住。”
韩廷玉闻言不由哈哈大笑,过了会儿,又收起笑意,换出一脸正色,“好了,既然现在身份都已经弄明白了,那还请门主给讲一讲,接下来要怎么做。”
疏离也换出正色,点点头,与韩廷玉一道在桌旁坐下,点了点木盒道:“你尽快抽个时间,将东西交给白钦,理由很简单,秦光这样的人,人人得而诛之。
另外,既然白钦是托听七楼找的人,你便以听七楼托付你的名义,将东西送去。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能多接近接近这个人,白钦虽然是祁晔的人,不过他良心未泯,今后说不定我们能用得上他在祁晔那边的关系。“
韩廷玉沉思半晌,颔首道:“我明白了,你放心,我平日里虽然与祁晔的人走得不是很近,不过与白钦倒还算有些交情,该怎么把东西交给他、怎么跟他说,我有分寸。”
“那就好。”听韩廷玉一本正经地说话,她的心里便放心了许多,“对了,前吏部侍郎林玄双你可认识?”
韩廷玉脸色一沉,“就算不是生死之交,也算得上是至交好友,只不过他已经失踪两年多了……”
蓦地,他话音一滞,像是明白了什么,皱眉看着疏离,“你的意思是……”
疏离抿了抿唇,“我只知道林玄双的失踪很可能也与秦光有关,只不过详细情况白钦信中并没有说明,你此番将假手谕送去,兴许可以套问一番。”
韩廷玉紧紧握了握拳,面色清寒,“如此一来,那我此番去找白钦,理由就更加充分了,林兄与秦光有过节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当年林兄失踪之后,我就曾怀疑过与秦光有关,只不过一直苦于没有证据,如今看来,这是要新仇旧账一并算个清楚了。”
疏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而后转身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一扇窗子,她来时停下来的雪此时又簌簌落下了,借着廊檐下灯笼的光看去,一片片雪花晶莹剔透,似乎在泛着光。
这一场雪徐缓绵长,比之她之前的四年在黔州见过的任意一场雪都大,时间也都长,再低头看看地上的积雪,疏离心头霍地一悸,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韩大人。”她轻轻喊了一声,嗓音有些冷冽。
韩廷玉缓缓走过来,“门主有何吩咐?”
“你想除掉祁晔吗?”
韩廷玉怔了一下,愕然地看了看疏离,很快便又冷静下来,定了定神,沉沉点了点头,“想。”
“那就好。”疏离回身看他,嘴角笑意清冷幽凉。
回到红绡坊,夜已深,前厅依稀还能听得到欢声笑语,后院倒是安安静静,本以为步清倬已经睡下了,却没想到大步进了院门,一抬头就看到一道俊挺的身影正站在门前的廊檐下,仰头看着空中飘落的雪花,若有所思。
疏离愣了一下,定定看了两眼,见他只穿了长袍,下意识地拧了拧眉。
步清倬见她回来,正要笑着迎上去说什么,却见疏离沉着脸色从他身边快步走过,径直走进屋内取来一件厚重的披风给他披上。
“你身体什么状况,自己心里没数吗?若你此番受了冻,引发旧疾,只怕你那位夜楼主、尘绾姑娘什么的又要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怪我是个祸害,没有照顾好你。”
步清倬被她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骂得有些莫名其妙,转瞬便又回过神来,盯着疏离的眼睛看了看,突然朗声哈哈大笑,拉了拉身上的披风,见疏离转身就要回屋,伸手一把将人拉了回来,圈在胸前。
“像我这种能坐着绝对不站着,能躺着绝对不坐着的人,如今却在这冰天雪地里站着等你回来,你说你不是祸害,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