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钦不惊不慌,抬眼看了看走到门口的祁晔,起身迎了上去,正要行礼,却被祁晔拦住。
瞥了一眼跟在祁晔身后、战战兢兢的下人,白钦面无表情道:“相爷来了,为何也不通报一声?”
“是本相不让他来通报。”祁晔接过话,将屋内扫了一眼,“本相就是想看看,你平日里一个人在府中的时候,都在做些什么。”
他边说边挥手示意身边的人退下,兀自走进屋内,路过棋案旁时,脚步停了一下,“一个人下棋?”
白钦没有直接回答,转而问道:“不知相爷今日突然到府中,所为何事?”
“没什么,回来看看。”祁晔在桌旁坐下,“毕竟,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在这儿住了二十年。”
白钦朝门外瞥了一眼,依稀看见一对披甲执剑的侍卫,不由垂首清冷一笑,“带着这么多的人马,就是回来……看看?”
祁晔神情僵了一下,抬头定定看着白钦,似笑非笑,“既然你知道我来此是为了何事,那就不要兜圈子了,白钦,你保不住她的。从一开始,郡主府找不到她的人,我就知道她在你这里。
我之所以没有立刻找过来,是在给你时间思考,好好想想清楚,这件事你该不该插手、要不要管,是不是真的打算将整个白家牵扯进来,去救一个你救不了的人。“
“我不是在救她,我只是想提醒相爷,事有轻重缓急,温月的事并非眼下最重要的事。”
“那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事?秦光?”祁晔勾起唇角,笑得幽冷,摇摇头道:“白钦,我可以相信你在对待秦光的事情上,是客观公正的,可你对待温月的事,却明显袒护偏私。秦光滥杀无辜,当罚,温月也不能例外,对待相同的两件事,不同的人,你怎的就能有如此截然不同的态度?”
他边说边招招手示意白钦过去坐下,轻叹一声,语气听着有些怅然,白钦听到的却是一股凛冽杀意。
“我知道,你与温月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我也是,我是亲眼看着你们一起长大的。正因如此,我才更加不想看到你们两个一起出事。再说,这与秦光的事也并不冲突,趁着解决温月这件事的空档,你也正好再找找秦光那边的证据,你说呢?”
白钦心下微微一凛,面上却还是一片沉静,“相爷这是……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祁晔略一沉吟,站起身来走到门旁,“虽然我许久不回白府,不过这府中的一切我都还记得,你若真的为白府着想,从现在开始,就留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说罢,他抬脚欲要往外走去,却听白钦在身后突然道:“这局棋……相爷可还记得?”
祁晔的脚步停了停,回身瞥了白钦一眼,又看了看他面前的棋案,稍作迟疑,招来一人小声吩咐了几句,终究还是走过去坐了下来,“你还留着这局棋?”
白钦朝着门外看了看,只见那些原本守在院门内外的侍卫迅速离去,离开了他的视线,可是他心里明白,这些人并非撤走,只怕再过会儿,整个白府就会被团团围住,任何人都出不得。
“棋局没解开,自然要留着。”轻吐一口气,白钦定了定神,抬手示意了祁晔一番。
香炉里的香徐徐袅袅,焚的是白钦最喜欢的栴檀,记得很久以前,温月曾经笑话过白钦,道他这是要出家为僧。
思及温月,祁晔的眸色沉了沉,看了看正凝眉思索下一步棋的白钦,没有作声,随手捻起一枚棋子在手中,只觉那棋子冰冰凉凉。
门外的人胆战心惊,屋内的人却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神色平静无波,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面前的这局棋上,你来我往,厮杀不断。
不知道过了多久,祁晔沉冷的面上终于拂过一抹浅笑,他将手中的棋子放进玉盘之中,摇摇头道:“死局,根本没得解,这么多年,每次都是绕进这里,变成一道死局,你还要继续解下去吗?”
白钦侧身瞥了一眼香案,只见其中一只香炉的那支香已经烧到了底部,便也放下棋子,点点头道:“一日不解开,就要继续解下去。”
祁晔起了身,“那你就在这里慢慢解,等你解开了,可得好好与我说说。”说着,他抬脚往门外走去。
刚刚出了房门,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而后一名内侍在侍卫的陪同下跑到祁晔面前,未及行礼,便气喘吁吁道:“丞相大人,长……长公主殿下突发旧疾,情况……不妙……”
祁晔眉心一拧,冷了脸色,踏出两步,突然又停下,回身睨了一眼,“白钦,进宫。”
常宁宫,平安殿。
这里是章华帝在位时,特意为他的九公主商漩所建,所有的宫殿之名也都是章华帝亲自题名,常宁宫一角还特意建了一座佛堂,为的就是要保商漩平安无恙。
也许真的是老天听到了他的祈愿,十三年前政变之时,章华帝子孙之中,唯独商漩逃过一劫,一直在宫中安稳度日,祁晔扶旁系商氏子孙登位之后,更是封她为昭阳长公主。
有了祁晔悉心照顾,如今这宫中,丘梁帝说话的分量也未见得有她重。
祁晔进殿之时,殿内跪了一地的宫女内侍,还有两位医官,祁晔视若无睹,直奔着内殿而去,透过纱帘看了看正半坐在床上的人,又回身冷声问道:“长公主情况如何?”
一名医官连忙上前应道:“丞相大人放心,方才长公主殿下旧疾突发,但好在宫中有常备的药,这会儿服了汤药,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没什么大碍。”
听到“没什么大碍”,祁晔的脸色终于放松了些,却依旧冷冷的不见表情,缓步走到一旁坐下,朝外殿瞥了一眼,“白钦可真是好大的本事,如今连长公主都能说得动了。”
帘后那人抬了抬手,身边的宫人会意,连忙上前将帘帐撩起挂好,见祁晔挥手,便了然地推了下去,还不忘把所有人都带走。
“咳咳……”床上的那人轻咳两声,抬头向祁晔看来。
她年约四十,脸色有些苍白,面容憔悴,却遮掩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华贵之气。
而祁晔方才的那一声“长公主”已然说明了她的身份——章华帝的九公主、如今的昭阳长公主商漩。
“白钦的本事又如何能与你比得?”商漩嘴角笑意微冷,歇了口气,“如今在丘梁,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奈何得了你,就连本宫要见你一面,都要称病,甚至要命绝之时才能将你唤来。”
祁晔握了握拳,面色始终不变,“长公主言重了,您若要见我,随时派人通传一声便可,无需这般费心。就算不见这一面,你有什么吩咐也只管派人通知一声,祁晔也自当遵从。”
“是吗?”商漩眉眼一转,目光倏地落在他身上,“本宫说的话,祁相爷会听?”
听这一声“祁相爷”,祁晔的脸色终于僵了一下,低下头去,“长公主今日莫不真是要替白钦和温月当说客?”
“本宫没那份闲心替别人当说客,本宫只是觉得这做人要讲究知恩图报,祁相爷如今是我丘梁万人之上的掌权人,你可不能有什么行差踏错。”
“那长公主就更不应该拦着我了,于公于私,温月对您来说,都不是一个该护着的人。您不会不知道,当年东宫是被何人所破……”
“当年政变,温月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懵懂无知,不谙世事,又怎会想到这种手段?多半是受了什么人蛊惑唆使罢了。”商漩眼底的冷色越来越浓,意有所指地睇了祁晔一眼。
祁晔眉心微拧,抿了抿唇,没有作声。
商漩继续道:“再说,多年来,温氏一族为我商氏效力,兢兢业业,温老将军一家上下亦在东宫被破之后,自戕谢罪。如今温家上下百余口人就只剩下温月一人,祁相爷难道要斩尽杀绝,寸草不留?你莫不是忘了,当年造成温家全灭的人,归根结底究竟是谁?”
祁晔清冷一笑,“看来,长公主是誓要保温月到底了?”
“怎么,本宫保不得吗?”
“长公主有令,祁晔岂敢不从?我只是没想到,长公主竟然愿意给温家人当说客。”
“本宫说了,本宫没心思当别人的说客,本宫只是听说有一场大戏要开场了,急着看戏罢了。”
“大戏?”
“听闻,祁相爷的左膀现在要砍了你自己的右臂,却不知祁相爷如今是打算如何处置?是要留左膀还是留右臂呢?”
祁晔没有立刻应声,看了看一直不远不近地站在外殿的白钦,神色忽明忽暗,良久,他突然轻呵一笑,摇了摇头,再转向商漩时,已然恢复一脸正色,“长公主希望我怎么选?”
商漩也收敛了笑意,原本平摊在被子上面的手渐渐收紧,抓住被子,一字一句道:“我希望你,杀了秦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