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攸闻言,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言阆,一时间竟是忘了要怎么回应。
她没有想过,以言阆的为人,会在这样的情境之下,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印象中的言阆沉稳冷漠,断不会因为私人情感而做出任何冲动之事。
是以,眼下这个情况是她根本没有想到过的,也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见她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眼神甚至有些呆滞和放空,言阆没由来地狠狠蹙起眉峰,不满地看着她,心口憋着一团火,却又无从发泄。
“你……”他齉了齉鼻子,“你不信?”
听到他的声音,司攸骤然回神,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去,摇摇头道:“不是,言将军你……”
她边说边摆手,“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要你说这些,我只是想说……”
“你想说什么,那是你的事,我方才只是将我想说的话说出来,听不听、信不信,都是你的事,你不用告诉我。”言阆沉着脸色打断她,又垂眼看了看她手中的画纸,想了想道:“至于十天之约,我既然说了,就自然不会让自己失言。我也知道,你深谙所谓的‘兵不厌诈’,并不可能像其他人那样,承诺什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所以,我必定会早就有所防备,我劝你还是……不要动其他心思了。”
他定定看了司攸一眼,似乎并不想留下,继续这有些微妙和尴尬的局面,转身缓缓朝着门外走去。
身后,司攸抬眼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有些凝重,眼底眸色挣扎,捏着画纸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再收紧,将那画纸揉皱。
“言阆……”她轻轻念叨了一声,迟疑一番,却终究没有把所有的话都说完,犹豫一番之后,突然用力将手中的画纸揉作一团。
入夜,夜风急峭,吹动营帐发出阵阵声响。
帐内的软蹋上,身着白衣的那人骤然惊醒,立刻坐起身来,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气息有些不稳。
定了定神,他伸手端起床头案上的杯盏抿了一口,发现茶水冰冷,便又放下,侧身看了看落在手边的书,这才想起自己方才明明就是在看书,却不知怎的打起盹儿了。
他起身走到案前,看了看那盘他之前摆下的星盘,眸色微微一沉,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
“公子!”帐门外传来急促的喊声,“出事了!”
他迟疑了一下,轻轻应了一声:“进来。”
帐门被人撩起,进来的人正是屈南,他对着坐在案前的凌铎匆匆行了一礼,道:“刚刚从公主那边得到消息,云宁城外的锁神阵已破,公主担心云宁城和离石城之间阻拦援军的阵法也已经破了,必须马上行动,用最快的速度攻下云宁城。”
凌铎沉吟半晌,没有气也没有恼,突然轻呵一声,澹澹道:“他终于出手了。”
屈南疑惑了一下,“公子说的是……是步清倬吗?”
凌铎没有否认,“我一直在等他出手破阵,等他验证自己的身份……步清倬,你终于出手了,这一切终于算是正式开始了。”
说着,他弯眉幽幽一笑,笑意清冽。
屈南有些琢磨不透,却也不敢多问,“那……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凌铎想了想,轻声道:“霍晏绥按捺不住了吧。”
屈南点点头,“公子也知道,就在两个时辰前,公主派了一队精兵前往试探云宁城的情况,现在却突然得到消息说那阵法破了,如此一来,对那一队精兵来说,此时的云宁城就是龙潭虎穴,是陷阱。而且这一去,必定会惊动城内的守兵,眼下公主已经让人整顿兵马,准备出发,打算将计就计。”
凌铎没有再应声,神色却像是默许了这种决定,眼角渐渐浮上一抹诡谲的笑意。
三更过半之时,云宁城门突然遭到了偷袭,对方皆是身手敏捷的练家子,到了城门外之后,稍作布置,便毫不迟疑地朝着城楼上掠来。
正如他们所料,直到他们已经快要靠近城楼上,才有守兵发现他们,立刻叫人来应敌。
突袭的兵马倒是不慌不忙,似乎早已料到会是这样,趁着黑暗和混乱掩护着一部分同伴混入昭国兵马之中后,其余人便停了下来。
他们站在城墙一段距离的地方,抬眼向城楼上望去,看到那些拉弓放箭的小兵,相视一眼,冷冷一笑,想着那些箭根本不可能射的过来。
下一刻,只听“嗖嗖嗖”几声,羽箭不偏不倚地从那几人喉间穿喉而过,所有人怔了片刻,转眼间便回过神来,喝了一声,所有人连忙转身逃开。
身后传来一阵城门打开的“吱呀”声,随之而来的便是嘶鸣与马蹄声,已经翻身上马向白水城方向逃去的那些人怎么也想不通,这昭国兵马怎么就出了城,又是怎么就冲破了城外的阵法。
元禄站在城门内看着追出一小段距离便又突然停下来的兵马,心下的疑惑越来越浓,放眼四处看去,最终看到步清倬正独自一人站在城楼上远眺,迟疑了一下,元禄也上了楼去。
刚刚走到步清倬背后,尚未出声,就听步清倬道:“将军心中有疑问?”
元禄一怔,并没有否认,点点头道:“没错,我……我很是奇怪,我们冲出城的时候,城外的阵法已经破了,这阵……是何时破的?”
“我出城的时候。”步清倬也根本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回身看了元禄一眼,淡淡一笑,复又回过头去,目光定定地落在交界处的边城上,眸色渐冷,“阵法并不难破,真正难破的是人心。”
元禄皱了皱眉,努力压住心底的惊讶,“倬公子此言是何意?恕元某一介武夫,实在听不懂。”
步清倬勾起唇角淡淡一笑,“将军放心,我说的不是将军,而是我们的敌人。”
元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眯了眯眼睛,“倬公子的意思是,我们真正的敌人就在那里?”
“就在那里,一直都在那里,只是,却一直都被我们忽略了。”说到这里,他轻叹一声,低下头,似是在喃喃自语,“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猜不出他的身份,更不明白他这般逼着我出手,又是为何。”
元禄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由狠狠皱了皱眉,“倬公子说什么?什么身份?”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故人想见,该给他送一些什么礼物最好。”
说罢,他抬脚朝着一侧缓缓走去,元禄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想了想,自己反正也听不明白他说的那些话什么意思,便不听了,出声问道:“倬公子以为,他们此番试探失败,何时还会再攻来?”
步清倬略一沉吟,道:“今晚。”
“今晚?”元禄闻之更加惊讶。
“今晚。”步清倬最后又确认了一遍,“阵法并不难破,难的是,那是一个阵中阵,一阵破则一阵起,所以,你别以为我们现在看起来可以安然无恙地出城去,就是什么事都没有的,实际上,我们现在才是被真正的困在了阵中。”
顿了顿,又摇摇头,“准确地说,去被阻在了阵法的这一边。”
元禄摇摇头,“末将不明白,倬公子的意思难道是,现在城外还有一道我们看不见的阵法,会阻止我们离开?”
“不是离开,是前进。”
元禄点头,“是,末将就是那个意思,我们现在……不能往前走吗?”
步清倬没有回答他,而是伸手指了指城门正前方,那。
元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除了几个依稀可见的方才从城外逃走的突袭兵马,其他什么都没有看到,除了花草就是树丛,中间是一条官道,隐隐可见有三五人正策马疾行。
突然,正在最前面的两人像是狠狠撞在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上一样,人仰马翻,狠狠摔在地上,坐骑头部似乎受伤严重,倒下之后便没有再起来,其中一人疑惑地上前用手碰了碰,随即便抱着自己的手痛苦的翻身打滚,倒地不起。
元禄心下一阵骇然,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若非他亲眼所见,根本不敢承认,明明那里什么都没有,却能伤了两人两骑。
“倬公子,那是什么?”
“阵中阵。”
元禄虽然不懂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仔细想了想步清倬刚刚所说的话,他隐隐明白了什么,颔首道:“倬公子方才说一阵破则一阵起,难道是说,这个阵其实是隐藏在前一个困住临安城的阵中,一旦那个阵破了,这个阵就会启动?”
说着,他突然瞪大眼睛,面露惊愕,“所以倬公子才会反复交待,咱们追出城的兵马只需做做样子,不可贸然往前!”
顿了顿,他又面露疑惑,“可是这样一来,伤在这阵法上的不就是……”
“是他们自己人。”
元禄连连点头,“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虽然这不是霍晏绥想要的结果,但也许,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步清倬说着眯了眯眼睛,“他早就料到我们能破此阵,他也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让这些突袭的兵马活着回去,不论是阵破,我们杀了他们,还是他们自行逃走撞上后启动的阵中阵,他们都离不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