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亮起，晨光透过竹林的缝隙打进来，透着缕缕尘光。
僻静幽深的竹屋静静地立在竹林深处，除却林子里的鸟鸣，这里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嘈杂之声。
疏离站在院子里的花圃旁，面无表情地平视着前方，那样的神情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气恼，又似乎哪一种都不是。
屈南从外面走进来，看到站在院子里的疏离，微微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手中包裹起来的吃的，迟疑了一下，竟是没敢直接走过去交给她。
虽然他见疏离的次数不多，可是每一次见到她，疏离都会给他一种莫名的压迫与疏离感，一如她的名字，明明笑靥如花，却又冷冷淡淡，难以靠近。
就在他犹豫之时，一道人影从屋内缓缓走出，站在门口看了看疏离的背影。
屈南连忙走过去行了一礼，道了声“公子”，复又低头看了看手中之物。
凌铎了然，接过他手中的吃的，轻轻道：“沏壶茶来。”
“是。”屈南应了一声，快步走进屋内。
凌铎则拿着那一包吃的朝着疏离走过去，路过她身边时停下脚步，伸手指了指身旁的石桌，“坐下吃点东西吧。”
疏离侧身挑眉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觉得他这般平和淡然、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表情有些刺眼，眯了眯眼睛，她终究一个字也没说，随他一道走过去坐下，看了看他打开的包裹。
里面是一些包子点心，另一旁单独包裹着的是一只烤鸡，油纸刚一打开，一阵浓郁的香味儿便扑鼻而来。
若是在平日里，用不着凌铎开口，疏离早已夺过那只烤鸡吃个欢，可是眼下看着面前这一堆吃的，她竟是丝毫的食欲都没有。
“吃点吧。”凌铎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将吃的往她面前推了推，“我知道你现在没什么食欲，可是，从昨天到现在，你一直没有进水粮，也没有休息，再不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身体会吃不消的……”
疏离侧眼看他，“吃了这些，之前发生过的事，就能全都重来一遍，当做没有发生吗？”
凌铎给她递包子的手在半空中停了片刻，而后伸到疏离面前，“想要扭转眼前的局势，无论如何，得先要保证自己健健康康、安安稳稳的才行，你说呢？”
听他这么一说，疏离眉角微微一挑，接过凌铎递来的包子低头咬了一口。
端着茶水站在身后的屈南见状，终于稍稍松了口气，上前将茶水递给二人，一声不吭地转身准备离开。
“天寒诀……”疏离突然开口，看了一眼屈南的背影，复又将目光移到凌铎身上，话却是问屈南的，“那也是你这位主人教你的吧。”
屈南愣了一下，讷讷地看了凌铎一眼，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见凌铎垂眼敛眉，端起杯盏吹了吹，便点点头道：“是。”
疏离颔首，“看来，凌公子的身手着实是高深莫测，已经深到就连步清倬都无法探得丝毫的地步。若非亲眼所见，我几乎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有如此身手了得之人。”
屈南听出疏离语气不善，不安地看了凌铎一眼，小声辩解道：“公子并非有意隐瞒，此番显露身手，也是因为要……”
“屈南。”凌铎适时出声打断了他，“去打探一下，晏军大营那边有何动向。”
屈南连忙应了一声，快步出了院门。
疏离瞥了瞥他的背影，轻呵一声，看向凌铎道：“怎么？你怕我欺负了他？”
凌铎浅笑，“你有什么疑问，大可以直接问我，屈南嘴笨，回答不好。”
“问你？”疏离挑了挑眉，似乎在整理思绪，她低头看了看面前的茶水，突然端起仰头大口喝下，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的水渍，而后定定看着凌铎。
“其实很多事情我都明白，我现在与你置气，说到底也就只是发发脾气而已。毕竟，你的身份特殊，你有师命难违，你还有使命要去完成，更何况，你我说到底，也只不过是有些缘分的熟人罢了，却算不上什么交情颇深。所以，平静下来稍稍一想，你所有的言行我都可以姑且不在意。但是……”
她突然话锋一转，看着凌铎的眼神渐渐变得凌厉，语气也变得沉冷，“有一件事，我必须问清楚，只要这件事与你无关，那……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恩怨之说。”
凌铎垂首放下杯盏，轻声道：“你是想问，那位铁甲将军中箭之事。”
疏离颔首，“看来你们所有人都知道了。”
凌铎道：“我了解你，知道你一向是个冷静自持之人，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绝对不会做出那般冲动之举。那铁甲将军……可就是你一直以来在找的那个人？”
疏离点头，想了会儿又摇头，“他是我在找的人，但不是你所知的那个人。”
“他是你兄长？”
闻言，疏离神色一凛，骤然抬眼看向凌铎，神色已然默认，“你又知道？”
凌铎淡淡一笑，“我说了，我知道的事情很多，只是，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并不见得是好事，只会让人更加不快乐。”
顿了顿，他一脸正色地看着疏离，摇摇头，一字一句道：“他的伤，与我无关。霍晏绥下令射出那一箭时，我并不在弩箭旁。”
听他这么说，疏离便稍稍松了口气，大口吃下手中的包子，正要沏茶，才发现自己的杯盏不知何时已经被凌铎沏满，便端起杯盏又是一通大口猛灌，吃完喝完之后，抬手抹了抹嘴巴，站起身道：“与你无关就好。我也该离开了，多谢你出手相救，救命之恩我会铭记在心。”
凌铎眉峰一皱，跟着站起身，“你要离开？”
“嗯。”疏离点点头，动了动手脚，“药效已除，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也是时候去与步清倬会面，免得他们担心。”
凌铎表情骤然沉了下去，“你还是要回去？”
“回去。”疏离语气坚定。
“即便你已经知道了那些事？”凌铎敛了敛眉，“还是……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就眼下而言，我对你还没有到失去信任的地步，所以，你说的话我会听，会记着，等有了机会，再行求证。”疏离的神色已经渐渐变得平和冷静，“但是这种事本就不该只听一家之言，就算你所说的都是真的，我也应该给他一个当面向我解释清楚的机会。”
“这种事情，他真的可以解释的清楚吗？”
“也许，解释不清，毕竟，此事如果的真的，那就是事关重大，他不愿意轻易告诉别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再说，我已经跟你说了，我和他之间有约定，有些事情既然还没有到可以让彼此了解的地步，那就先且不要说……”
“疏离……”凌铎不等她说完，便摇着头轻叹着打断了疏离的话，在疏离面前一向温和好脾气的他难得如此决然地打断她，“你说的那些事，都是一些无关紧要、又或者说是对你们彼此双方没有什么影响的事，可是他这件事……你若是信我，便就此离开他，永远不要再见他，更不要试着去询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要了解其中的真相。在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真相都是好事，更多时候，越是真相，越是伤人。”
“是吗？”疏离笑得有些无奈，她显然并不怀疑凌铎告诉她的那些事，可越是如此，她越是想要弄清楚其中真相。
以前，她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即便与她有关，她也懒得多问，轻易不会生出什么好奇心，在丘梁的这些年，她早已养成了这般慵懒的态度。
可是这一次，她比任何时候、任何事，都想要弄清楚其中真相，哪怕真的像凌铎所说的，最终的真相会伤人，她也忍不住。
虽然凌铎有些话没有说得明白，可是她心里多少有自己的猜测，那所谓的真相必定与她有关，而且牵连颇深。
“你不后悔吗？”凌铎站在她身后，一向平淡的眉紧紧皱着，“即便明知道那个真相对你有百般不利？”
“不后悔。”疏离摇摇头，轻声笑了笑，“你知道吗？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我现在多活的每一天都是白白得来的，而很快的，总有一天，我会从这里消失。正因此，我在这里的每一天，我都会无比珍惜，都会好好地过，爱憎分明便是最基本的原则，爱一个人就狠狠地爱，恨一个人就痛快地恨，厌恶了谁、想要杀了谁，也会尽我所能地去杀了他，所以……”
她回身看了凌铎一眼，“这个这么重要的真相，我也必须要弄清楚，无论结果如何。”
“所以……”凌铎深吸一口气，“如果他真的骗了你，伤了你，到了让你无法原谅的地步，你会守着你的爱憎分明，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吗？”
疏离怔了怔，直直望进凌铎的眼中，蠕了蠕嘴唇，没有立刻回答，她突然就想到了很久之前，那个大雪夜里，他站在雪地里问过她的一句话。
他问：“那你以后，会和他成亲吗？”
彼时，疏离斩钉截铁地回答了一句：“会。”
而现在，一如当初那般，她短暂的沉默之后，再次沉沉点了点头，回答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