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钦没有否认,轻轻点了点头,垂下眼眉,“章华帝有令,这件事除了祖父与祁夫人,决不可告知其他任何人,一旦事情泄露,会危及整个白家和祁家。事关数百条人命,没有人敢怠慢,一直以来都是守口如瓶,那个孩子便也就此在白家生活了下来,有祖父和祁夫人护着,安稳泰然,所有人都说,他将来是要接替祖父和大伯,成为白家家主的……”
“可是,后来事情的走向却完全变了样,与预想中的全然不同,他非但没有接任白家家主之位,反倒是搅乱了发动了宫变,害死了无数商氏后人。”步清倬拧了拧眉,侧身向白钦看去,“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他究竟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白钦想起以前从祖父那里听来的密事,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可每每想起,心中依旧难平,不自觉地狠狠皱起眉峰。
“祁夫人的死。”他侧身瞥了步清倬一眼,又低下头去,“祁晔十二岁那年,祁夫人突然遭人行刺身亡,大伯父因此深受打击,一病不起,祖父也已经离朝,一时间,府中原本一直护佑着祁晔的人走的走,病的病,虽然府中众人始终遵从规定,对祁晔尊重有加,可那终究只是一些表面功夫,私下里却皆对他冷嘲暗讽。”
“遇刺?”步清倬面露疑色,“祁夫人不是病重而亡吗?”
白钦轻呵一声,“对外宣称病重,不过是不想引起事端罢了,毕竟祁夫人的身份摆在那里,若是执意要彻查,只怕是要挖出很多见不得人的秘密来,是以,为了顾全大局,只能宣称是病重而亡。自从祁夫人离开之后,祁晔在府中的日子便不再如往常那般好过,府中的人都因为以前祖父和祁夫人对他过于宠爱的缘故,有意无意地疏远他、孤立他,没有人愿意与他亲近,说他是不祥之人,克父克母。”
“那你呢?”步清倬微微挑眉,“我记得,你从小就与祁晔比较亲近,算是白家唯一一个能得他新任之人,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因为……”白钦笑得苦涩,“因为我也是一个被人疏远与孤立的人,是一个众人都不愿意接近的人,也是一个在众人眼中没有任何利用的意义和价值之人。”
步清倬闻言,没由来地皱眉,认识白钦这么久,倒是难道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我的母亲并非父亲的正室,只是一位身居偏院的姨娘,产后落下病根,早早地便去了,我甚至都不记得他的模样。在我幼时的记忆之中,整个府中上下便也只有祁夫人对我和善,不容下人和其他人欺负我。
祁夫人走后,我就像一个野孩子,整天一个人待在后院,白天躲起来,晚上出门找吃的,父亲有兄长要照顾,自然也顾不得我。虽然之前因为祁夫人的缘故,我与祁晔早就见过面,不过起初祁晔并不愿与我多接触,直到祁夫人走了之后,我与祁晔才开始走近。
府中上下的人虽然对他心有怨言,却也不敢当面表现得太明显,他想要的东西也没有人敢与他争抢,他想去的地方,自然也没有人敢拦着。所以那段时间,他便将我带在身边,终日泡在药房里,让我看那些医书,给我寻来各种各样的药材让我试药。
也许是老天垂怜,怜我一无所有,许我得以在医理之上学有所成。我记得,那是我十岁那年,祖父按照往年规矩,在年下时回到府中,查验府中后辈的医术,而我也是在那一次的查验中,得到祖父的另眼相待,得以有机会跟在祖父身边学习医术,得了祖父亲传。“
步清倬勾了勾唇角,“没想到,你这一手医术的源头,竟是因祁晔而起。”
不等白钦一声,他便又沉了脸色,冷声道:“不过,祁晔不像是会无缘无故行善事之人,他这般待你,必是有原因的。”
“相扶相助,各取所需罢了。”白钦笑得淡然,“你也知道,祁晔打小就有随生而来的病症缠身,祖父用了多年时间也未能将其病症彻底治愈。祁晔在祁夫人离开之后,疑心越来越重,他不愿让别人替他医治,所以,他愿意等,忍着病症的折磨也要耐心等着,等到自己亲手培养出一个完全值得自己信任的人来为自己医治。”
“那个人,就是你。”
白钦颔首,“嗯。”
“他在利用你。”
白钦摇头,“对我来说,这从来都不是利用。那时候,我与他算是同命人,只不过是两个被冷落之人互相取暖罢了,我能有今天,也全都是他所赐。”
步清倬呵呵笑了两声,“我承认,祁晔的眼光真的很好,他一眼就挑中了你,而事实证明,你确实是白家这一辈中的佼佼者,你的几位兄长,没有一人医术能及得上你。只不过,我想白家所有的先祖先辈应该都没有想到,最终,坐上这白家家主之位的人,竟然是一个从一开始就被嫌弃、被孤立之人。”
白钦却丝毫感觉不到欣喜或者骄傲,满心里只有无奈,勉强一笑,继续道:“其实,祁晔的病症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也并没有奇难到无可治愈的地步,我十二岁那年,凭着在祖父身边的所学,终于找到了医治他的方子,也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一直以来,祁晔所服用的药里都缺了一味药,所以才导致他一直都无法痊愈。”
步清倬收敛笑意,“缺了一味药?令祖父的医术可是闻名于整个丘梁的,即便是一开始他大意,漏了一味药,却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不曾察觉。”
“所以,根本就不是大意。”白钦沉沉一叹,“而这件事,祁晔早就知晓。我也是到很久以后、到他进宫质问章华帝的前一夜才知道,原来,早在祁夫人遇刺当日,祁夫人便已经将一切真相都告知了祁晔。
八年,他将这所有的一切藏在心底,独自一个人忍受了八年,筹谋了八年,终于在八年之后,他二十岁那年,决定为祁夫人报仇,也亲自证实自己的身份。“
“报仇……”步清倬念叨一声,“他知道害死祁夫人的凶手是谁?”
白钦道:“凶手逃走之时,掉落了一枚令牌。”他抬眼定定看着步清倬,“是圣上亲卫才会随身携带的令牌。”
步清倬微微一惊,“他认为,是章华帝害死了祁夫人?”
“没有人希望这么认为,奈何事实如此。”
“为何?”
“祁晔待在白家的那些年生活得很好,却偏偏那几年丘梁国运不稳,战乱四起,章华帝想起了当初钦天监所言,有心想要将祁晔除掉以稳国运。可是那时候,祁晔在祁夫人身边生活了那么多年,祁夫人早已将他当做自己的亲儿子,容不得任何人伤害他,从祖父那里得知有人想要对祁晔下手,祁夫人几乎是日夜不眠地护着祁晔。
祖父亦是心有不忍,同时担心万一真的强行对祁晔做什么,恐会刺激到祁夫人,将事情闹大,故而决定将治愈祁晔病症的药方中一味重要的药去掉,祖父是想听天由命,如果祁晔能拖着病体撑过去,那便是老天容他一命,如若撑不过去……
可是没想到,祁晔竟然一直安然无恙地活着,除了偶尔因为病症复发而有些痛苦,与祁夫人一起倒是生活得开心自在。如此拖了数年,想来是章华帝等不下去了,无奈之下,便亲自派来了杀手。杀手原本想要除掉的人是祁晔,却不料,被祁夫人给挡了下来……“
“荒谬。”话未说完,步清倬便冷冷出声打断了他,冷睇了他一眼,“皇祖父虽身在帝位,少不了雷霆手段,可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等残害骨肉之事,否则,当初孩子刚一出生,尚无感情羁绊之时,他便可动手。
更何况,祁夫人离世之后的八年间,祁晔出入皇宫多少次,皇祖父又有多少手段和机会能除掉他,却从未对他下过手。如此,不是前后自相矛盾了吗?“
白钦无奈地敛了敛眉,“倬公子心思缜密,三言两语间便能听出其中蹊跷之处,事实也确如你所言,当年真正想要谋害祁晔之人,并非章华帝,而是另有其人,可惜,那些都是后话了。
祁晔当年却并未能想通这一些,也许这就是当局者迷,祁夫人的死以及祁夫人临终前告诉他的那些秘密,早已将他的理智吞噬,那八年里他唯一用心筹谋的便是报仇。
十四年前,章华帝终于病重不起,时日无多。那时候,朝中的文臣武将已有半数投于祁晔,他已经做好了一切的部署,一旦此行入宫,他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出宫,事先安排的兵马便会杀入宫中……“
步清倬听到又一次皱了皱眉,这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问出声,而是以询问的眼神看着白钦。
白钦苦苦一笑,摇摇头道:“是不是与你当年所知又有不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