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清倬本能地皱了皱眉,“你见过白钦?”
“见过,否则,我也不会知道这些。”疏离虽然面上笑着,却笑不及眼底,“他替我把脉,发现我脉象有异,察觉到我服用过这种药,而这种药……原本是他用来辨认另一个人的身份的。”
步清倬即使不多问,也知道疏离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说,制成这种药的大夫神出鬼没,世上没几人见过他的真容,加上这位大夫身份特殊,为了隐藏身份,除非必要之时,他绝对不会轻易出手为别人医治,最重要的是,这种药所医治的病症是严重的心脉受损,寻常人服不了这种药,可一旦服用了,便也一辈子都都摆脱不了。正因如此,白钦才会费尽心思,耗费多时研究此药,因为他要通过这种药来找一个人。在白钦心里,有心脉受损、又能服上此药之人,只有那么一个,一旦他有可疑之人,他只要找机会替对方把个脉,便能判断出对方是否是他要找的人。”
疏离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看了步清倬一眼,突然笑了一声,摇头叹息道:“可惜,他还是打错了算盘,因为他第一个探查到此脉象之人,并非是他要找的那个人,而是我。你说,按照常人的思维来推断的话,他应该怎么想?”
步清倬抿唇不答,目光却片刻不离疏离,疏离的身形摇晃,牵着他的心也跟着摇摇晃晃。
“他应该会想,既然我的脉象证明我服过那种奇药,那我与他要找的那个皇孙殿下必然关系密切,可白钦很清楚,我是去年八月才与你相识,所以你必定不是他要找的人,如此一来,这皇孙一事,便与你没有瓜葛了……”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步清倬眯了眯眼睛,面上满是落寞与无奈之色,明明心中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到了嘴边,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
“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想?”疏离挑眉看着他,“又或者,你给我一个解释,你明知我的月曜身份却假装不知,反倒拉着我与你一起寻找七曜转世,你明知服了那种药便会一辈子留下痕迹、会成为祁晔和白钦追查之人,却从来不告诉我,这些是为何?”
步清倬并无丝毫的辩解或者解释之意,只是看着疏离的眼神渐渐变得深沉,良久,他苦苦一笑,低下头轻声道:“阿离,你在恨我吗?”
“恨。”疏离毫不犹豫地回答,神色渐渐变得冷静,将这些天一直积压在心底的疑惑和怨愤都发泄出来,她的心底平静了许多。
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步清倬,她轻声道:“你知道的,我在丘梁这些年,亲友本就不多,疏家人是我的至亲,师父是我的恩人,无风是我生死患难的好友,便是凌铎,不管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在我心里,也始终只是一个朋友,一个弟弟。唯独你……不同。步清倬,唯独你是不一样的,不管是在将来的那个世界,还是在丘梁,你是疏离、也是陆宁唯一爱过的男人,是我唯一一个可以付出所有一切的男人,是我最信任的人。却偏偏也是你,欺我最深、瞒我最多……”
最后一个字突然哽咽了一下,牵着步清倬的心也跟着狠狠一颤,若是没有这最后一句,疏离的这一番话便是他最想听到的话。
没有人知道,自从去年冬天,疏离与凌铎谈话时,斩钉截铁地回答说自己会与步清倬成亲之后,一向理智的他曾经想过无数种自己迎娶疏离的场景。
而现在,那所有的一切都如同一场幻影,一戳即破。
“也罢。”疏离的一声轻叹拉回步清倬的思绪,只听她长舒一口气,缓缓道:“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没什么意义了,左右我是要离开了,这样也好,知道了这所有的真相便可死了心,对这里不会再有什么不舍,离开这里以后也不会再怀念这里,更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对你有什么愧疚之意。”
她回过身看了步清倬一眼,缓步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胸前的那两道伤疤,不由想起第一次看到这伤疤时,自己的荒唐举措,忍不住轻笑一声,指间从伤疤上轻轻拂过。
“这样也好,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你帮过我,我也帮过你,曾经是牵扯不清,如今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话音落,她的手也跟着垂下,却被步清倬抬手一把扣住了手腕。
“两不相欠……”步清倬垂首紧盯着她,“当真能……两不相欠,无牵无挂吗?”
疏离弯眉浅笑,“你能不能是你的事,我能就好。”
“你不能。”步清倬断然否定,眉峰紧蹙,“我不相信,你当真能忘记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我能。”疏离冷睇着他,挣了挣试图从他手中抽回手,却发现他越扣越紧,“我不是你。”
步清倬的心头像是被人用锤子狠狠锤了一记,看着疏离那冷到骨子里的笑,他骤然一慌,像是看到一个陌生的疏离。
扣着她的手没由来的一松,疏离趁机迅速抽回手,瞥了他一眼,勾了勾唇角,从他身边擦过,往外走去。
走出两步复又停下,“当然,你若是觉得心中有所愧疚,便尽你所能替我照顾好我的兄长疏途,就当做是……做善事了。”
提到疏途,步清倬连忙跟着转过身,“你连疏途也要舍下?”
疏离太息,“迟早是要舍下的,毕竟,我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我知道他现在已经伤愈、知道他安然无恙就足够了。况且现在他有宁驰脩派人照顾,而我却因为被追杀被通缉,根本没办法去见他,既如此,舍了也好,我也不想在临走之前再给他惹麻烦。”
她说着回身瞥了步清倬一眼,突然弯眉一笑,“步清倬,这一别……就当真是永别了吧。”
步清倬慌了神,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看着疏离一步步走了出去,他骤然掠身而去追去,轻呼一声“阿离”,追上她,伸手去抓她的肩。
疏离察觉,身形向一侧一偏,垂下手臂,一只五寸长的长形匣子从袖中滑下,落在疏离手中,轻轻一按匣子表面上的机关,那长匣突然弹出,转瞬间,变成了一柄闪着寒光的软剑,疏离目光一沉,剑尖一挑,朝着步清倬刺去。
见状,步清倬只能收住脚步停下,向后一仰避开那一剑,却并没有要放弃之意,紧跟着又追了上去。
疏离狠狠皱了皱眉,持剑的手掌心运气,灌入剑中,凌厉的剑气朝着步清倬卷去,拦住了步清倬脚步的同时,更将他的里衣震得裂开几道口子。
“不要逼我。”疏离冷声道,“就算平日里我不是你的对手,可是眼下,你舍不得杀我,我却能杀了你。”
她长舒一口气,幽幽道:“与其反目成仇、自相残杀,何不好聚好散?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说罢,她勾起唇角笑了笑,见步清倬没有再往前,便收回软剑,往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去。
步清倬双手紧紧握拳,准备追上去的脚步在看到疏离颈间之物的刹那,立刻收住。
那是一枚玉坠,月形玉坠,原本被疏离收在衣服里,所以他没有看到,直到方才她运功出招,将那玉坠带了出来。
镇魂玉,那便是月曜的镇魂玉。
镇魂玉现身,也就是说,月曜已经觉醒。
若她继续留在丘梁,依照眼下的形势来看,势必会遭到众人的追捕,而若是依照她自己的意愿,借着穿梭器能就此离开这里,回到她原本的世界,那也许……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到她分毫。
只是,真的会是这样吗……
疏离脚步轻缓,她走得并不快,似乎笃定步清倬不会再追上来。
走出几步,确定身后没有追上来的脚步声,她终于松了口气,勾起双唇,弯下眉角,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不同于之前面对步清倬时的冷厉与淡漠,这样的笑温和而深切,似是由心而出,下一刻,她眨了眨眼睛,眼泪从眼角无声滑落……
夜辞与司陵回到府中时,天色已经渐渐亮起,夜辞没有片刻的耽搁,直奔着步清倬而去,刚进屋便看到身着里衣、坐在软塌下的步清倬,他靠着身后的软榻,头发有些凌乱,衣衫裂了口子,有丝丝血迹,所幸已经干了,看起来并没有流太多的血。
“公子!”司陵见状,不由惊呼一声,抬脚就要上前,却被夜辞一把拦住。
夜辞定定看了司陵一眼,低声对司陵道:“去打一桶热水来。”
司陵担忧地看了步清倬一眼,连忙转身快步跑开。
夜辞这才大步走到步清倬身边蹲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四周,沉声道:“疏离呢?”
步清倬没有抬头,淡淡应道:“走了。”
“走了?”夜辞疑惑地皱了皱眉,将他打量了一番,“你身上这……是疏离弄的?”
步清倬敛了敛眉,没有应声,似是有心回避夜辞,勉强站起身往里屋走去,刚走出两步,便听夜辞突然轻呵一声:“慢着。”
闻言,步清倬停下脚步,瞥了一眼从身后跟上来的夜辞,不等他发问,就被夜辞摁住了肩,只见夜辞一脸愕然之色,不可置信地看着步清倬,肃然道:“这胎记……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