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风雨已停。屋檐上的残雨还在苟延残喘,缓缓滴落。
任素言捡起面纱遮上,才朝声音的源头望去,借着下人们提着灯笼的微光,她看到元柏清身穿丧服,领着一众人等正拾阶而上,朝她这间偏僻的厢房走来。
说话的是元柏清的儿子元宏安,他的脸上没再有一丝恭敬,而是完全的愤怒和痛恨。而元柏清沟壑纵横的一张脸在柔和的灯光映衬下,仍旧黑得能滴出墨来。
看来他们又得到了什么消息,只怕是驿馆失窃,丢失红积草的事情传了出来。
硕王越过被撞坏的门板,迎了上去:“本王着急,不能等到下人们通报。事出有因,还望元大人见谅。”
元柏清走进屋子,瞧见地上一片狼藉,还横着一具死尸,周身的阴鸷之气更加浓郁。
他问:“王爷,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吗?”
硕王冷笑一声,道:“王妃在元府遇刺,险些丧命。我倒是想问一问元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纵使他猜到任素言遇刺是有人暗中作梗,意在离间硕王府和元府。可任素言遇险,他本就余怒在心,而元府将她安置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她遇险,元府同样脱不了干系。因此说起话来,语气并不好听。
元柏清的眸子滑过一瞬的诧异,他朝身后示意。元宏安抬手,示意身后的小厮去查验尸体。
两个小厮上前,扯下蒙面人的面巾。
顿时有人惊呼:“这……这不是……”
任素言微蹙起眉头,朝惊呼之人望去。只见那人衣着锦缎绸子,身宽体胖,绿豆大的眼睛挂在烧饼般的脸上,看起来极为滑稽,浑身都透露着一种猥琐贪婪的气质。
只听元宏安问:“郑驿长,您认识这个人?”
“这个人也是突厥大王子的随从,只不过怎么会出现在元府,还是这副扮相。”郑驿长若有所思道。
被元宏安唤作郑驿长的烧饼脸是朝廷驿馆的掌事官员。突厥大王子入都后便 在驿馆,自然会认识他的随从,并不奇怪。
可众人听了郑驿长的话,一时眉目之间的怒意恨意更深更浓,看向任素言的目光都像是利剑似的,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
任素言回眸望向身后那具死尸,眉头紧紧蹙起。看来这位大历的大皇子的确做好了万全之备,没曾想他在祁放身边安插的还有眼线。
“突厥大王子的随从为何会出现在我元府?”元宏安高声道。
“本王也想知道,元府的戒备为何如此松懈,竟然能让外人入府行刺。”硕王淡淡瞥过他一眼。
元宏安气得咬牙切齿,眼睛红了一圈,刻意压制住怒意,有条不紊的说道:“我倒想问问,突厥大王子身患怪疾,需要红积草入药,可为什么他每回儿在百草阁采购了后,都要托人偷偷送去硕王府一些。硕王身为大岳臣子,和他国皇室暗中勾结,行刺皇帝,毒害我母亲孝德大长公主,该当何罪!”
硕王眯起眼睛,淡淡问道:“侍郎大人此话何解,本王着实听不懂。”
“郑驿长,你说!”
烧饼脸的郑驿长搓了搓手,绿豆似的眼睛一转,打起圆场来:“侍郎大人,我可什么都没说。只不过听驿馆熬药的人说,昨个见到有人偷偷见了大王子,和他要了些红积草,大王子慷慨给了,结果今日熬药便不够了。我得知元夫人是中红积草之毒身亡,寻思这两件事说不定有什么关系,就来和您说一声。我可没说是硕王爷啊!”
烧饼脸的用词极为考究,看似在打圆场,可“偷偷”二字却足以让人怀疑去寻大王子要红积草的是硕王府的人。原本元柏清也觉得在此紧要关头,硕王府因为得知了王妃的身份毒害夫人实在得不偿失,况且硕王妃说夫人昨夜表明了要支持硕王。
可郑驿长的一席话,忽然让他恍然大悟。
硕王的背后若有突厥的支持,他还会怕什么!
或许硕王府想要毒害的不仅是夫人一人,而是整个元府。硕王妃的身份如此敏感,为天下所不容。夫人得知了她的身份,硕王府怎么会不想办法斩草除根。而朝臣们多次央求他携金鞭问罪皇帝,逼其禅位,护硕王登位,他皆拒绝。
硕王得不到他的拥护,自然会想办法解决掉他,找一个人拥护他的人坐上御史大夫的位子。这样,他想要的一切就都可以得到了。
“王爷与突厥勾结,妄想谋权篡位,残害忠良,毒杀我母亲。希望王爷与臣一起入宫,请皇上定罪!”元宏安抬手拱起,冷冷道。
硕王冷声嗤笑:“侍郎大人不觉得自己想的太过简单了吗?本王与突厥若有勾结,想要谋权篡位,那么……”
他看向元柏清:“我最该毒害的不是元夫人,而是元大人。或者说,我应该毒害的是元府满门!更不会让王妃在元府遇刺,险些丢了性命。”
元柏清的脸肉眼可察的沉了沉。
“你……”元宏安愤然,轻哼一声,继而冷笑道:“行刺?我看着不过是你们唱的一出戏,以为这样便能洗脱王妃的嫌疑。只不过王爷这回儿太粗心,找来的‘刺客’竟是大王子的随从,只能让王妃更加有嫌疑。”
“原来侍郎大人也知道我平日里是个心细之人,那么我为什么就这一次粗心了呢?你不觉得奇怪吗?”硕王波澜不惊地反问。
元宏安找不到话来反驳,可想到被毒死的母亲,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仍旧红了眼眶:“王爷何必强词夺理,有朱二娘的供词在,红积草的证据在。还请王妃移刑部步大牢,我们元府可不能收监的地方!王爷若有疑问,大可告到御前!”
“够了!”一声苍老的声音呵斥住了元宏安,元柏清道:“此事交由皇上审理,宏安,不得再对王爷无礼。”
如果说大历的大皇子是想要离间硕王府与元府,在这一刻他成功了。可是,他们不知道再坚硬的纸也不过是纸,包不住火。
凡是计谋,总有漏洞。
门口一声浑厚又急迫的声音传来,惊住了所有人。
“朱二娘要翻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