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素言见过了李贵妃，离宫之时已是傍晚。
晚霞似火，夕阳如血。
昌庆宫内，傅彦立在一侧，李贵妃斜倚在榻前，双眸半阖，疲惫的按揉着太阳穴，淡声问：“彦儿，你觉得这个女子怎么样？”
傅彦冷着脸站在一侧，薄唇微抿，一副难言之色。
见他久久未出声，李贵妃缓缓抬起眸，由着张嬷嬷将她扶起，坐直了身子，淡声道：“你我是母子，有什么想法，直说就是。若是连你都不能与我坦诚相待，我在这深宫之中，又能依靠谁？”
傅彦好一番挣扎，最终开口：“我离京的这段时间，母妃为什么让舅舅和周府提起旧约，迎娶周府小姐？”
李贵妃轻拂衣袖，站起身，沉声道：“怎么？本宫还做错了？依你那个性子，我若不替你筹谋，东宫之位对你而言是遥遥无期！你舅舅都同意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不愿意。”
“母妃，你可有想过惜安，他愿不愿意？”傅彦急切的说道。
李贵妃微抬下巴，面色冷清：“本宫问过，他愿意！”
傅彦忍不住出口反驳：“您与舅舅发话，他自然不敢反对。惜安自幼是个什么性子，您比谁都清楚。如今周书柳和平王的事情闹到这等地步，你们还让他娶一个死人，以李府儿媳妇的名义葬入李家祖坟，不就是为了和周府交好？可你们将惜安置于何地，他本就是极其敏感自卑的孩子。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他！”
李贵妃眸间一愣，随即垂眸低声叹了一气，她拍了拍傅彦的肩膀，唏声道：“惜安也知，这是为了你，为了李府，所以他选择忍辱负重。”
“母妃应当知道，父皇最讨厌皇子与大臣们走动频繁。李府想同周府结亲，父皇虽然应许，未曾过问，但他心里必定明镜似的。您这样做，只会让父皇最厌烦！”傅彦的声音染上了一层怒意。
“皇上可以准许琮王和文府走动频繁，和文府结好的臣子走动频繁，怎么就容不下你这么做！”如同是穴位疏通，多年来的积怨顷刻间爆发，这些话，她几乎是吼出声的。
李贵妃的身体微微发抖，头开始犯晕，险些站不稳。
张嬷嬷赶紧扶住她，面露不忍的劝傅彦道：“彦王殿下，您何必说这些话来气贵妃娘娘，娘娘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为你啊！”
傅彦面露悔意，伸出手要扶她。
李贵妃摇头拒绝，示意张嬷嬷也退下，方才抬眸再度看向傅彦：
“彦儿啊，我跟在你父皇身边二十余载，和那个女人是一同入宫的。这么多年走过，我执掌六宫，尽得是国母的责，却一直是贵妃之位。他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宁可后位空悬，也不允许别人取代她的位置。”
她微微垂下眸，一双美目下有几道岁月的刀痕。这几道细纹并没有成为她面容的瑕疵，反倒有一种别样的韵味。纵使时至中年，她的美貌仍旧不输才入宫的新人，就连文府送进宫的顺嫔，姿色也比不上她。
李贵妃并非善妒之人，她对皇帝到底是有情的。文府是皇帝的左膀，李府也算的上皇帝的右臂。只要她想，逼得皇帝封她一个后位并非难事。但是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后位，而是那颗从未属于过她的心。
纵使是她最在意的东宫之位上，也从未使过卑鄙的手段。周李两府结亲，不过是正好有一桩旧约在前，顺水推舟罢了。
此刻她的眼中堆满沧桑和日益累积的失望：“彦儿，这么多年来，你做了多少，又哪里比傅琮差。我又做了多少，又哪里比她差。可你父皇满心满脑念着的就只有那一个女人，也只有那个女人的孩子才能入他的眼！这么多年过去，有多少期盼也都被岁月磨灭了。彦儿，我如今只有一个愿望，便是你能坐上东宫之位。”
傅彦低声叹了一气，疲惫的抬起眸子：“母妃，你这是在与先皇后较劲儿啊！”
李贵妃的瞳孔骤然紧缩，她像是被戳中了心事，别扭的转过头去：“本宫与一个死人较什么劲儿。我若和她较劲儿，傅琮和傅兰心绝活不到现在。”
“因为您知道动了他们，父皇会恨您。您不是想让儿臣坐上东宫之位，而是想让父皇喜欢您的儿子。您怎么不是在和先皇后较劲儿，您在较劲先皇后死了，却带走了父皇的心！”
傅彦轻飘飘的声音落在李贵妃的耳朵里，好似一根根细长的针在心脏上来回戳动。
她怒瞪着傅彦，心脏剧烈的跳动，跳得她心猿意马，最终只得捂住胸口，颓然坐下。
傅彦终是不忍，但他只想恪守本分，并无争夺东宫之心。他不愿母妃终日为这些事操劳，更不愿因此牵扯无辜的人：“母妃和那位邱雪姑娘究竟在筹谋着什么？”
李贵妃抬起疲惫的眸子，避开了这个话题，答非所问道：“彦儿，我想让你坐上东宫之位，并非只是一己私心。你若是旁的嫔妃的儿子，大可安然当个王爷，在朝中谋个官职，娶个王妃终其一生。但你偏是我的儿子……是在旁人眼里随时可能成为嫡子的皇子！你不想争，别人难道就不会视你为威胁？这些年来，傅琮暗中做过多少手脚，难道你不清楚？”
傅彦闻言，眸中一滞，微微抿了抿唇，却是无言。
“你的背后是李府，你的身上肩负着不仅是一个皇子的责任，更有李府的荣衰。”李贵妃苦口婆心道，“你以为你舅舅殚精竭虑的为你，只是因为你是他的外甥吗！”
傅彦垂下了眸子。他忽而想起那个女人的话：你想要安然无恙，只能靠争，靠抢，站在无人之巅后，才有选择的机会。
“那个女子只是我们的一步棋，她能替我们做很多事情。最关键的是，只要我们不再需要，随时都可以毁掉这颗棋。”
李贵妃长吁一气，最终模糊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母妃，我有种感觉……”傅彦道。
李贵妃正在按着太阳穴，闻言抬起眸子，蹙着眉头不解地看向他。
“她不是我们的棋，而我们，很有可能成为了她的棋子！”傅彦面色阴沉，冷声说道。
他在昌庆宫门口第一眼见那个女子，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不凡的气度。
周书柳和平王的事情败露，周府对李府必定心存愧疚，偏偏李府还不计前嫌，让李惜安奉未过门就成了一具冷尸的周书柳为正妻，入李家祖坟。周府对李府一定心存感激，从此结好。
这些事情，最终得益的是李府，看起来那个女人是在处处为李府着想。可她的手段，实在让人发指。
周书柳自缢，平王锒铛入狱，尧夫人遭受牵连之罪，李惜安要受辱奉死人为正妻。傅彦一想到这些事情都是她一手策划，就不禁忧心——究竟是母妃在利用她，还是她在利用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