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琮依照皇帝的命令去领了二十大板,等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像只死狗似的,由着傅兰心架着他,艰难地往外走。
皇宫重地,他又刚吃了板子,虽然那些打板子的宦人,没敢下重手,可他仍被打得皮开肉绽,自然坐不得轿辇。
傅兰心小心翼翼地架着他,慢步往前。傅琮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傅兰心很快就有些吃不消,却始终咬牙忍着。
她自幼丧母,皇帝国事繁忙,宠她远不如像现在这般宠傅忆心。她自幼是跟在傅琮身边长大,一同读书,一同骑马,一同练功。在她心里,皇兄比父皇还要重要。
此刻见傅琮唇色青白,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滴落,每移动一步,便会轻轻地喘上一口气,脸上却始终古井无波,假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别提多心疼啊。
“父皇,这次也太狠了些。”她抱怨道。
傅琮冷然一笑,他知道皇帝在忆心阁的那番话,是警告,警告他下次胆敢再犯,可就不是屁股开花这么简单的事情了。他就知道,那个女人成为了皇后,傅彦跟着成为嫡子,他离东宫之位,可谓是越来越远。
“兰心,我早就和你说过,母后的余荫,我们乘不了多久凉了。斯人已去,你真以为父皇会一辈子念着她?我们没有母后,在这儿宫中,没人能够帮我们。顺贵妃如今有喜,一旦她诞下龙子,文府便不再是我的臂膀,而是敌人。兰心,你懂我的意思吗?”傅琮的声音很虚弱,但这虚弱的声音中却让人能听出一种狠厉之气。
纵使是傅兰心,听到这句话,也不觉如芒在背,汗毛竖立。
“皇兄,你想要做什么?父皇他将忆心捧做掌上明珠。策划这出儿,我们虽然知道忆心会安然无恙,但终究是拿忆心的性命做了赌注。她是我们的亲妹妹,我们这样对她,父皇自然勃然大怒,现如今他还在气头上,你不要再做让他动怒的事情了。”
“哼,亲妹妹,我就只有你这个亲妹妹!”傅琮冷声说道,“在她心里,大岳的硕王和那个戴面具的小侍卫,只怕比我们重要得多。当初我们从大岳离开,云映芷带着咱们的人杀了任府满门。硕王视任府那位做过皇后的大小姐为心尖血,他这次来大历,一定会处处与我作对。你说忆心会帮他还是帮我们?”
冷汗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他微微顿住步子,小腿处的伤口撕裂,将裤脚洇成一片暗红。可他似乎感觉不到一丝疼痛,眸底闪过锐利的冷芒:“我没想到,她能逃过这一劫。”
傅兰心心头“咯噔”一声,震惊的瞪大双眸,不可置信的问道:“皇兄,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你不是说少量的朱砂,不会要人性命的吗?你当初,难不成……”
“她不与我们一条心,我怎会容她!”傅琮的声音如寒冰般冷彻。
傅兰心忽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傅琮简直走火入魔,他做什么,她都支持,不惜一切代价去帮他。因为他是她的皇兄,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能依靠的亲人。
但忆心,忆心也是她的亲妹妹啊。
当初若不是忆心,他们早就横尸大岳。忆心若不念亲情,当初又怎么会舍身相救。
可是皇兄,他怎么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够对忆心动了杀心。
“皇兄!”傅兰心忍不住轻唤一句,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声音带了一层薄薄地恐惧。
傅琮何其敏感,他很快就察觉到了傅兰心的不安,转过头来,疲惫又无奈地望向她,声音轻柔了许多:“兰心,父皇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随时可以要了我们性命的君主。他是我们的父亲,可是我得揣摩着他的意思做事,在他面前,我永远都得绷紧着神经。若说这世上,我能在一个人面前完全放松,把邪恶的,丑陋的,毫无遮拦的展露。便只有你一人了。”
傅兰心怔怔地望着他,十分动容。这么多年,风雨走过,她见识过皇兄所有丑陋的手段。
有过不认可,有过争执。皇兄有时候会固执己见,有时也会因为她的话放弃一些事情。
她知道,她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劝得动皇兄,但除了她,没有一个人能劝得动他任何决定。
“我就只有你一个妹妹!”傅琮坚定的说道。
傅兰心不知该从何劝起,她有时候甚至觉得皇兄像一个极度敏感的孩子。因为母后早逝,他又是万众瞩目的嫡子,自幼肩负的东西,就比别人多了太多。
没有母后,父亲是圣心难测的君王,舅舅是位高权重的丞相。朝廷是杀人不见血的战场,那些所谓的亲人,感情建立在利益的纠葛上,随时有可能崩塌。
他的害怕,她懂。他的许多做法,纵使她不能苟同,却也鲜少反对。
十多年的风霜,少年少女,早已长大成人,唯一未变的是他们在风雪中交握,给予彼此温暖的那双小手。
“我答应你,只要忆心没做出危及大局之事,我绝对不会再动她。”傅琮稍作妥协,话锋一转,又道:“只不过,顺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绝对不能生下来!”
傅兰心握着他臂膀的手,微微一紧,挣扎了片刻,终于妥协。
就在这时,他们突然看见,一位紫衣女子迎面走来。
傅琮的嘴角抽了抽,目光闪烁狠辣之色。
这个女人什么事情都要插上一脚,她简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任素言不慌不忙地走上前,颔首行了一礼,抬眸笑道:“琮王殿下这模样,看似是惹皇上动怒了,不知所为何事啊?”
皇帝让顺贵妃将他的罪责揽了下来,明眼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她这般惺惺作态,分明就是来羞辱他的。
傅琮没好气地说道:“邱雪姑娘,若是本王没记错的话,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处处与我作对?”
“与你作对?”任素言微微挑眉,一副听不懂的模样:“琮王指的是,我没让有心之人离间周李两府,还是文敏之死,亦或是怡香院背后的那些勾当
暴露……哦,难道您指的是今日之事?”
傅琮苍白的脸色隐隐生出怒意,恶 地瞪着任素言:“你终于承认,这些事情是你做的了!”
任素言淡淡一笑,对他这恨不能吃了她的目光视若无睹,自顾自说道。
“我可没有承认!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对您不利的无非就这几件。琮王殿下既然说我处处与你作对,自然是觉得这些事情与我有关。”
她看着他愈发难堪的脸色,笑意更甚。傅琮觉着她这笑容间,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竟也跟着冷笑起来。
只不过身受重伤又挨了板子的他,脸色本就不佳,此刻胸口的熊熊怒火,燎到脸上,那笑容愈发显得狰狞。
“周家小姐自缢,李府宅心仁厚,让周小姐葬入李府祖坟,还给了她名份。周李两府交好,是因为李府宽厚待人。文小姐的事情,我也未曾预料到。她想害我,可惜却害得自己落得一个尸骨不全的下场。怡香院的事情与我更无关,我什么都没做,只不过去参加了周少爷纳妾时设的宴罢了。您可不能因为我去赴了场宴,就往我身上泼脏水。至于今日之事……”
她对上傅琮猩红的眸子,声音好似白绸般轻柔,却紧紧地勒住了傅琮的脖子:“皇后娘娘被污蔑,莫说我现如今寄在李府篱下,就算我是个与皇后娘娘无亲无故的人,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只不过,这一切,怎么就成了我与殿下您处处作对了呢。”
傅琮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最终冷不丁儿的说道:“邱雪姑娘,还真是侠肝义胆,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
“琮王殿下谬赞!”
她颔首淡淡一笑,侧身让行:“殿下伤势颇重,还是早些回府歇息,切莫劳损了根本。”
傅兰心扶着他,艰难地行了两步。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傅琮稍稍顿了步子,转眸看她:“姑娘是个心思巧妙之人,本王甚是欣赏。我不喜欢计较过去,只喜欢往前看。姑娘李府若住不习惯,琮王府的大门永远为姑娘敞开。”
话语之中尽是收揽之意。这个女人的手段太厉害,这么多事情过去,竟然一点儿把柄都没被抓住。如果她能够与他为伍,定然能够在大局上,助他一臂之力。
这样的人,值得他不计前嫌。
任素言暗自冷笑,不计前嫌?他能不计前嫌,却不见得她会既往不咎。
傅琮,我万水千山赶来大历,就是为了取你的狗命。你可一定要与我计较前嫌,因为我绝不会放过你!
她淡淡笑道,“您大度宽容,喜欢往前看。我也喜欢往前看,我往前望了很远,觉着您不是可栖的那块良木。”
傅琮的眸光一下子冷了下去,又听到任素言道:“琮王殿下还是先回府养伤吧。您伤了筋骨,估计要养上三五个月。皇上交给您的兵权,想必就快收回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