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鸿运在得知皇上赐金钵，将文府众人贬为庶人之时，便于狱中咬舌自尽。尸首被狱卒抛到野山上，成了野狗的盘中餐。他倒是拧着股劲儿，似乎还奢望着有翻身之日。可惜啊，文府位居宰相，文建杰也有那么几个挚友。只不过，没人敢与他再扯上一丝关系。就是平日里与他要好，甚至陪文建德去了灵法寺的魏光，都避他不及。听闻前两日他去偷包子，被主人家 揍了一顿。”
任素言望着面前衣衫褴褛，脸上黑乎乎的，不知是土还是血污的文建杰，面上并未露出一丝不忍。
梁佑臻继续唏嘘道：“这两日兴许是被打怕了，不敢再去偷人家的包子，跑到猪圈和猪抢食。养猪人倒不赶他，却喊来左邻右舍看他在猪圈里和人抢食。他也算是上过战场，饮血茹毛的铁血男儿，如今沦落到这般境地，还不自裁，真不知道他是能忍，还是惜命。”
任素言冷目横过衣衫褴褛的乞丐，道：“他这副模样，看起来的确可怜。只不过怡香院里那百名少女难道就不可怜？林怜儿不可怜？文府落得这样结局，不过是咎由自取。只是有一点儿，我倒真替文府不值。他们为傅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结果傅琮面对他们的死亡，那般漠然的袖手旁观。”
梁佑臻收回目光，朝她淡淡笑道：“傅琮不对此漠视，难不成真着了你的道，去向皇帝为他们求情？”说着，他的目光逐渐 变得幽深起来，“若真如此，他便不是傅琮了。”
冷血，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才是傅琮。他的身体内流动的不是血，而是一条条蠕动，露着獠牙的毒蛇。
“我没想过傅琮会替他们求情。”任素言淡淡答道，“他不是傻子。当然，我也不是。”
文建杰在众人嫌恶的驱赶下，像只过街老鼠一般，垂着头，缓缓往前走。
百姓唯恐碰到他肮脏的衣角，纷纷避让。人群中裂开一道缝，难听的咒骂声沸沸扬扬。
文建杰顺着那道裂缝，朝着目标艰难前行。他苟活了这么久，武功超强却被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到处追打，像只丧家犬一般。他和野狗在乱葬岗抢过人肉，和家猪在猪圈中抢过食。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而活下去，则是为了——
他像只筛子一般抖动，周遭的百姓当他这是害怕，胆颤。可面对着他，看着他越走越近的任素言，在看到他袖口乍隐乍现的银光时，明白那不是恐惧，而是血液沸腾的激动！
“丫头，当心！”
梁佑臻一把将任素言拽向身后，侧身往前，抬臂一挡。那方才还在地上缩成一团，被人唾骂的乞丐，此刻却像只恶狼一般，不要命的扑了上来。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亮出手中那把和与他肮脏狼狈的形象，极其不符的匕首。那道闪着寒芒的匕首，伴随着周遭百姓尖锐的惊呼声， 地插向梁佑臻的手臂。
随着匕首刺入皮肉的一阵闷声，涓涓血水浸染了他月白色的衣袖，和袖口泼墨似的祥云图腾，混为一体。
任素言“蓦地”瞪大双眼，大脑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将她紧紧拥住的男人，已经抬脚把突袭之人踹出半丈远。
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百姓纷纷往后退。
就在这时，与他们走散了的彦王一行人，听到这侧的动静，也闻声赶来。
文建杰被梁佑臻这一跺，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口腔内弥漫着甜腥的味道。
“噗”的一声，自他口中喷涌出暗红色的血迹。
他双手撑在地上，想要爬起，目光如毒蛇一般死死地缠绕在任素言的脸上。
“你个蛇蝎妇人，害了我大哥，害了我小妹，还将我们文府算计到这般田地。我文建杰之所以苟活至此，就是为了再见你一面，要了你的性……”
他话还未说完，梁佑臻已经拔了插在手臂上的匕首，朝他掷去。
风声嗖嗖，那道寒光像闪电一般，径直劈进了文建杰的口中，将他此生的最后一句话打断。
更多的鲜血从他的眼睛，鼻子，耳朵溢出。他那双撑在地上的双手，终于放松，“咚”的一声，摔倒在地。
双目翻白，因为血液不断的流出，尸体也在不停的 。人群中有胆小之人，早已害怕的放声大哭，仓皇逃掉。
李惜芙望见此况，不由小脸煞白。李惜安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这才缓过气，去寻任素言。
“阿言姐姐，你没事吧。”
任素言这才七魄归位，俯首从衣袖上咬下一圈布条，冲梁佑臻道：“胳膊伸过来。”
梁佑臻将手臂背过去，朝彦王等人露出不以为意的笑容：“一个数十天没吃饭的乞丐，怎么可能伤得了本王。”
任素言强行抓过他的手，从怀中掏出一瓶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对他的伤口进行简易包扎：“他好歹也是个上过战场，战敌无数的参军，就算沦为乞丐，身手也绝对不凡。况且他这是抱着必死决心的一击，就算被他伤了，也不丢人。”
她将布条系好，才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好在他现如今是个连饭都没得吃的乞丐，若这匕首上淬了毒……”
她没说下去，因为她察觉到了身畔意味绵长的目光。彦王那双澄净的眸子，像是带着试探，在打量着他们。
任素言知道，他是个聪明人，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邀请梁佑臻来逛集市。
其实不单单是傅彦，就连李惜安也隐隐感觉到一些。
一贯冷若冰霜，仿佛别人的生死在她眼中只是蝼蚁之死，不值得她为之动容。可她那双永远淡漠如雪的眸子，在看到硕王受伤时的惊愕和慌张，在为他包扎时的专注和心疼，包扎结束那一瞬间，彻底松下一口气的平静，是他相处这大半年都没见到过的。
奈何梁佑臻却似乎浑然不觉，微微眯起一双桃花眼，调侃着她：“逛个集市，都随身携带金疮药。邱姑娘，还真不是我等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