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李皇后的丧仪彻底结束,已经是霜降节气。皇帝哀思过度,心神俱疲,禁不住一场冷风,着了场风寒。而一场不合时节的冰雹,将京城方圆百里的农田庄稼都打了蔫。
一时间,京城物价飞涨,百姓怨声载道。
傅琮正瞅准了这个机会,借入宫探望的由头,向皇上提及了傅兰心与魏嘉的婚事。
“父皇,近来诸事,大有不太平之色。先是皇后薨逝,又是冰雹天灾。儿臣以为,需要桩喜事冲冲了。”
隔着一层纱帐,皇帝斜躺在床上,气息粗重。他缓缓坐起身来,问傅琮:“是啊,朕的身子也是愈发不如从前了,久站会累,久坐会乏,就连躺着,都觉得四肢无力,眼看着就是要半截身子入黄土了,的确需要桩喜事冲冲。”
傅琮忙接道:“父皇龙体康健,只不过是着了风寒,才会时常感疲惫,有太医精心侍奉,不消几日便能痊愈。”
内殿的小公公拉开了帷帐,皇帝已经坐在了床边,披着件兔绒斗篷,面色青白,尽显病中的疲态。
他微微摇头,笑道:“这种话就不必说了。既然你提出要冲喜,想必心中已经有了考量。你且说来给朕听一听。”
傅琮拱手道:“魏府二少爷魏嘉,文韬武略,相貌非凡,在战场上更是所向披靡,屡立战功。自魏大将军回宫后,儿臣与他们家的两位少爷颇有深交。兰心自幼黏我,因为我,她与那二少爷也有不少来往。”
说到此,他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立在一侧如雕塑般的傅兰心,浅声道:“一来二去,两人竟生出了情谊。兰心身为女儿家,不好与父皇提起此事。儿臣以为,若是兰心与魏二少爷喜结良缘,不失为一桩喜事,可以冲洗掉那些晦气。”
皇上的笑容逐渐变得清冷,他微微抬眸,眼皮上的褶皱像是刀割的一般。他的目光带着淡淡的寒意,像是一眼洞察到了傅琮心头最深的阴谋。
“皇后虽不是你们生母,却是你们的嫡母。嫡母薨逝,为人子的应当守孝,三年内不能嫁娶。琮儿,你难道不知道这规矩?”皇帝淡声问道。
傅琮答:“孝道,儿臣谨记在心。只不过比起江山稳固,臣以为孝道为次。”
他早就想到了皇帝会问这么一出,所以才拖到今日才提及。在他口中,这桩婚事并不是一场郎情妾意的简单结合,而是为了江山冲喜。
皇帝自然挑不出他话里的毛病,他眸光一转,望向傅兰心,低声道:“兰儿,朕问你,你皇兄所言,可是你心中所想?”
傅兰心欠身行了一礼,缓缓垂眸,声音听不出一丝起伏:“儿臣与二少爷情投意合,特来向父皇请婚。还望父皇全了我们二人的情谊,也为大历这些时日的晦气冲一冲。”
“魏府有二子,老大秉性沉稳,品貌俊逸,是战场上沉着冷静的副统领。老二亦是枭雄,在战场上身为前锋,无往不胜。若论功绩,他自然是有的。可朕听说,他为人放荡不羁,终日流连在醉月楼。这样的男子,兰儿,你确定他是你的意中人?”皇帝微微眯眼,询问道。
傅兰心回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过去放浪形骸,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改过自新。”
“你抬起头来,与朕说话。”皇帝微微弓着身子,望向她低垂的眉目。
傅琮也将目光投向傅兰心。
她抬起头,目光却是无懈可击的平淡,她低声道:“魏嘉已经答应我,以后不会再踏入那等花街柳巷。父皇,您就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傅琮亦是在旁边附和:“魏嘉的确许久未曾去过醉月楼,他……”
皇帝抬手,制止了他继续往下说,目光仍灼灼的盯着傅兰心,冷声道:“想要娶朕的公主,他若连些表面功夫都做不了,朕岂能同意。”
见傅兰心依旧没反应,他才将冰冷的目光投向傅琮:“魏府的门楣虽然很高,可他这样的品性,朕是万万不会同意让兰儿嫁给他。”
傅琮的目光有些慌乱,皇帝这话虽然像是在讽刺魏嘉,却仿佛是在说给他听的。
就在这时儿,傅兰心突然猛地跪 ,俯首叩了一礼,沉声道:“父皇,儿臣与魏少爷情投意合,两厢情愿,还请父皇成全我们。”
傅兰心跪在地上,头紧紧地贴在冰凉的地板上,久久没有起身。
内殿有片刻的寂静,终于,皇帝长叹一气,声音变得柔软起来:“兰儿,你当真是与那魏嘉生了情谊?”
“儿臣知晓他在战场上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早就倾慕在心。今日向父皇请婚,绝非一时兴起。他知道自己过去行事有多荒唐,决心改过。父皇,您不能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啊。”傅兰心动容的说道。
皇帝听出了她的哭腔,声音放的更软:“朕是怕你嫁过去受罪啊!”
“无论魏嘉是好是坏,儿臣将来在婆家是会否受罪,都是儿臣今日自己的选择,儿臣自然会担着。若是日后魏嘉待我不好,儿臣也绝不会埋怨父皇一句。所以,还请父皇……”傅兰心几乎要将整个身子贴紧地板,清瘦弱小的身躯,显得格外无助。
傅琮望着她俯身的模样,心下有一瞬间的动容。可他一想到,一旦傅兰心嫁给了魏嘉,魏府便成了他的左膀右臂。魏家是将军府,这将意味着东宫之位,会被他牢牢攥在掌心之中。
皇帝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朕便为你们赐婚。只是兰儿,你日后不要后悔。”
傅兰心的肩头微微颤抖,万千情愫在心中翻腾不息,她像是呆住了一般,许久没有出声。
待到她抬眸之时,面色已经恢复如初:“多谢父皇。”
————
等到傅琮和傅兰心离开,林公公为皇上端来了汤药,见皇上索然没有想喝药的兴致,担忧的劝了两句,却未敢提及方才的事情。
倒是皇上怅然叹气,感慨道:“朕的孩子啊,无情的太无情,有情的太有情。”
林公公低声道:“兰心公主虽自幼与养在闺阁的女子不同,却终究是女子,女子最重情谊。魏家二少爷是情场高手,公主被他的甜言蜜语一时蒙蔽了双眼也未可知。皇上若是不想赐婚,便不赐罢。晾上几日,等到公主回过神来,便不会与您提起此事。”
“她若真瞧上了魏嘉,这件事儿便好办了。朕的这个女儿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她只是待她皇兄如命一般。魏嘉是何等人,她难道不知道?”皇帝叹了口气,道:“她分明是在装糊涂,可朕也只好跟着她装糊涂。只是这道赐婚的旨意一下,她便不能再回头了。朕实在是心疼呐。”
“公主装糊涂,皇上您又何必装糊涂……”林公公将药碗递给了身侧的小公公,为他捏着肩。
“我想看看,他究竟能狠到什么地步。”皇上微微眯起眼睛,道:“十日之后,邀魏将军来宫议兰心公主和魏二少爷的婚事。”
十日,他只给他这十日。
林公公心中了然,沉默着为皇帝敲着肩,亦是感慨万千。谁能想到皇帝曾认定为储君人选的人,如今眼瞧着就要和储君之位,再也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