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景城的码头时,已经是五日后。
祁放将他们送上岸,便离去。
来迎他们的人,是个哑巴,看装束,是习武之人。他朝硕王打着手语,任素言看不懂,却忽然明白过来,眼前这人是曾在环燕楼有过半面之缘的那个哑巴。
硕王身在国都,行事必定有东宫的眼线盯紧,培养些暗卫杀手,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任素言早就感慨过,为什么硕王会让一个哑巴来做这些事。如今看来,硕王不仅用了,更是重用了。
此人并不在来的船上,看来早就抵达景城,想必硕王是安排了一些机密的事给他。
硕王看完他的手势,眉间怒意极盛:“我倒要会会这位张刺史!”
任素言看不懂手语,只问高灵:“这是什么意思?”
高灵轻哼了一声,瞥了她一眼:“自来后宫不问前朝事,王妃虽是大将军的女儿,过问军中之事,恐有不妥吧。”
硕王似是听到她们的对话,微微侧头,道:“想知道,随本王去瞧瞧便是。”
任素言踏上这块土地,心情澎湃激昂,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有力。前世她来得时候,这里为战火荼染,百姓民不聊生,处处是残骸,处处是死尸,孩子的啼哭声,妇女的哀叹声。
她身披铠甲,驾马而来,人人视她为救世主,跪她拜她,恳求她将他们带离可怕的深渊。
今生,她着素裳, 无烈马,手中无长弓,这里还是民乐城安。
那个哑巴领着他们上马车,行过尚算热闹的街道,停在刺史府前。
刺史张玄得到消息,早已在府前恭候。
硕王不待他行完礼,便往里进。张玄只得爬起身,将他迎入正堂。
“听闻刺史,只让齐鸣带了五千兵去北境?”硕王堪堪落座便直入正题。
张玄俯身称是,道:“景城乃是通往北境要道,但因土地不肥沃,常是黄沙漫天,收成不好,养的可上战场的兵也只有两万。依照朝廷律法,由一品官员持虎符和文书,方可全部调遣。若只有虎符,没有文书,只可调遣一半。可齐大人官位三品,只有虎符,又没有圣上的文书,依照律法,本不能调遣一兵一卒。但下官心知北境战事吃紧,这才破例让齐发大人带走五千精兵。”
大岳确实有此律法,以防有奸人伪造虎符,伺机作乱。
“依照这样的说法,本王还得感谢刺史大人你了。”硕王冷冷说道。
任素言终于知道了刚才哑巴向硕王说的什么。应该就是齐鸣本应该带两万精兵,去支援北境,但由于齐鸣的官衔不够,又没有圣上的文书,所以张玄只派给齐鸣五千精兵,让他领着精兵先往北境去了。
张玄颔首,面上却是不卑不亢:“王爷的话真是折煞下官了。”
“本王本该三日前抵达景城,却因中途遇袭,晚了几日。正因为遇袭,沉了一艘船,父皇的文书亦随船而沉。没有文书,是不是剩下的这一万多兵,本王就无法带去北境了!”硕王厉声道。
“下官只是偏远小城的一个小小的刺史,凡事依照律法办事。王爷既然奉诏而来,没有圣上的文书,也会有手谕。下官只需过目圣上的手谕,亦能够让王爷调兵!”张玄说道。
张玄只是一位刺史,正如他所说,景城地处偏远,他并未见过硕王。对于国都中的人,他熟悉的只有任承明。任承明领兵来往,偶尔会在景城休养生息,两人算是故交。
对于国都中的夺嫡之争,他也只略有耳闻。在他的眼中,太子之位既定,面前的这位硕王爷仍觊觎东宫之位,其心可诛。费渊领兵出逃的事,他并非不知道。
可费渊出逃,疑点重重。硕王遇刺,却安然抵达景城,且运送粮草的船还沉了一艘。那一艘船,究竟是真的沉了,还是假借沉船遇刺之名,是为了把北境将士们的粮草送给 逃的费渊及那三万大军。
张玄不了解朝中风云变幻,误以为费渊出逃其实是硕王操纵,实际上是为了对抗支持太子的任承明,夺东宫之位,所以才会万般刁难,不敢轻易将兵权交出。
恰好,大岳律法有这么一条。他亦可以通融,亦可以按照律法来。
硕王脸色阴沉,眉头皱成一个疙瘩,道:“若本王连圣上的手谕也丢了呢!”
张玄埋首默不作声。
“整兵,明日出发,去北境。”
“恕下官不能从命!”张玄淡淡道。
硕王冷哼一声,双眸露出杀气:“没有手谕,没有文书,本王不能调兵。那么,本王乃是八珠亲王,一品大员,不知这样的身份,足不足以要了张大人的命呢!”
张玄回道:“大岳律法严苛,纵使是圣上,要杀下官,也得给个理由不成。若没有理由,王爷可就成了滥杀无辜。”
硕王捏紧拳头,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他分明就是故意使绊子,诚心刁难。高钟提前抵达景城,为他拔了不少太子的眼线。没想到,连刺史,竟也是太子的人!
任素言突然站出来,说道:“张大人,罪臣费渊携兵 逃,如今天渐入暖,再少风雪天。突厥贼子必定会趁机作乱,一旦父亲北境前线失守,那么距离北境仅仅只有几日路程的景城,便会首当遭难。张大人,爱民如子,在景城深受百姓爱戴。我想,您定然不愿看见城中百姓死在突厥人的铁蹄下吧。”
张玄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她,只觉她眉目间英气十足,与故友十分相似,心里直犯着嘀咕,却不敢贸然发问。
任素言自然不敢轻易点破自己的身份,前世她曾与这位张大人有过接触,深谙他是位高风亮节的官。彼时,突厥来犯,攻入景城,他首当其冲,带着士兵和家丁,誓死卫城,还将家中的粮食分给百姓。
父亲与他私交甚好,但如果她讲明自己的身份,让他派兵,只会让硕王觉得任承明勾结官员,祸乱朝纲,一个将军的名讳竟比一位王爷更管用。
“王爷路上遇袭,将文书和圣上的手谕弄丢,乃非本愿。虽有大岳律法在前,但律法是死,人是活的。如今形势,派兵增援北境,刻不容缓。不如这样,大人先让王爷调兵,容王爷写封信给国都,圣上必定会再传手谕。”
语到此处,她转头看向硕王,轻声道:“不知我说的,王爷以为如何?”
硕王淡淡地看过她一眼:“本王当立即派人马,返回国都,向父皇再讨文书和手谕,只是不知,张大人觉得,这样可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