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着的手沾染的鲜血逐渐冷却,从她的指尖一点点滑落。
祁放留给她的锦囊还藏在她的袖中,三日后,天芮星临宫。
随着一阵慌张的脚步声,门为人推开,张玄应声而入。
“王爷!”他拱起双手。
“什么事?”硕王松开扶住任素言的手,道。
“突厥贼子,突然犯上,北境失守,任大将军正在往景城退守。”
“什么?”任素言双眸盛满骇然,不可置信的看向张玄。
虽然祁放给了她锦囊,她知道父亲的处境艰险,却从未想到竟已经到如此地步。大岳开国三百年来,突厥一直是最强劲的敌人,北境向来不太平,可也从未失守过。
这破天荒的事情,也只是在前世梁佑璋登位不作为时,才出现。
“任大将军退守至亥致关,与前去支援的齐大人接了头。前方线人来报,的确如此。”张玄面露愁容。
这景城乃是离北境最近的一座城,如今北境失守,亥致关到景城仅有六七的日的路程。只要再战败一仗,亥致关不保,下一个便是景城了!
任素言满心波涛翻滚,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张皇失措。
她吞咽了口口水,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觉嗓子喑哑失声。
硕王深深地看过她一眼,沉声对张玄道:“最早,本王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明日辰时。”
“张大人,景城骑兵有多少?”出声的是任素言。
“三千。”
“那好,我先率这三千骑兵前去。”她稳了稳心神,对张玄道。
从景城到亥致关,快马加鞭,三日后便可抵达。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突厥王年迈,膝下四子为王位相争。此次率兵来犯的是乃是二王子阿史那·铮,这场仗,直接关系到突厥王传位与谁。他有备而来,带领十五万大军。突厥人自古善战,这三千骑兵,实在杯水车薪。亥致关地势高,难攻易守,大将军应该能撑到这一万五大军赶到。所以……”张玄劝道。
“不行。”任素言厉声拒绝,如今前去支援的齐鸣只带了五千人马,军中人心不稳,必定有场恶战。锦囊中的字她还历历在目,祁放的话,她不得不信。
“你这般笃定,可有问过本王的意思?”清冽的男声响在耳畔,硕王眯着眼,看着面前脸色沉静似水,肩头却有为人不察的颤抖的女人。
张玄闻言,以为硕王也有规劝之意,于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是啊,兵马为王爷调遣。王妃若想去,也得经过王爷准许。”
任素言抬头,看向硕王。
目光相接,硕王久久地凝视着她,方道:“本王准允!”
任素言长舒一口气,她还以为硕王会把她桎梏在此,不让她前去。她微微拱手,提身朝门外走去。
方才挪动一步,便觉手肘处一紧,硕王脚步往前一迈,唇贴在她的耳畔,微语道:“活着来见本王。”
旋即松开她的手,任素言大步迈开。
张玄面露焦急之色,几乎快跳了起来:“王爷这是要看着王妃去送死吗?”
“虎父无犬女。”硕王淡淡道,“她既然问你要了这三千骑兵,就说明她有办法。张大人与其忧心这个,倒不如找些小厮,帮本王把这个尸体清理出去。”
张玄满怀怒气藏在心中,又不敢冲他吵嚷,大袖一挥,闷闷的走出房。
在房门前擦身过一人,旋即一个高大的身形进到房内,他朝硕王打了几个手势。
硕王心下明了,只道:“那个人既然肯松口,就知道信肯定已经被取走,你扑了个空也在本王预料之内。”
他抬眸,看向高钟:“你去收拾收拾,和王妃一同去亥致关,一切听她调遣。”
高钟得令,拱手退出。
偌大的刺史府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不断有士兵举着火把穿梭在长廊间。一排排高举火把的士兵,如同黑夜里几颗灼灼的繁星。马蹄声渐,由疏至密,具停在刺史府门前,很快门前的那条长街挤满了骏马士兵。
有不知情的百姓被吵醒,裹了衣裳,出门探看,皆唏嘘不已:“又要打仗了!”
张初月刚被张玄罚了,令她不得再踏出房门。她正无聊,从窗柩探出一颗脑袋,看着过往匆匆,身披铠甲的士兵,唤来守在门前的丫鬟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奴婢不知晓。”
正说着,却听一阵哗啦声,却见一俏丽飒爽的身影穿梭过别院的长廊,往外苑走去。她身披银色软甲,腰佩长剑,头戴铁盔。初月的目光在她面上滑过,眸底闪过几丝不服和怨恨。
因为这个王妃,她还是第一次被父亲罚跪,第一次被锁在房中。
“去打听打听,王妃要去做什么?”
丫鬟应声而退,打听了一番再回来,告诉她:“王妃要率三千骑兵增援。”
初月唇角一笑,道:“三千骑兵能做什么。”
她抖擞起精神,双手合十:“本小姐就祝她有去无回,战死沙场,名垂千古!”
一轮弯弯的月牙挂在漆黑的天边,斗转星移,渐渐被乌云隐蔽,夜色正浓。
景城地处北方,虽已开春,入夜却仍是风寒夜冷。任素言站在一匹白色的骏马前,铠甲如硬冰般贴着身子。她长吁一口气,霎时从鼻尖口中喷出的白雾,萦绕直上。
好在这具身体已经成人,否则光数十斤重的铠甲都能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又如何提刀。
她没敢耽搁,待人集结完毕,便趁夜出了城。
风如刀子般割在脸上,耳畔唯有如泣如诉的风声。
等到东方渐生红霞,墨色褪去时,骑兵队已经奔出景城近百里。
面前是一条三岔路口,最广阔的一条通往亥致关,左侧那条是往国都的路,而右侧往前便是连绵不绝的野山。
如果任素言没记错的话,顺着右侧的路走两日,有两座石山,中间有条小径,再行 ,那里是突厥喜欢安营扎寨的地方。
她勒住缰绳,迫使骏马停了下来。高举起手,示意队伍停步。
骑兵将领怀远将军,驾马到她跟前,问:“王妃,怎么了?”
“咱们不去亥致关了。”任素言漆黑深邃的眸光望向右侧那条路,抬起手指向那里道:“我们去那!”
此话一出,怀远将军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昨日接到战令,知道此行统帅他的是个女子,又见她身侧跟了个哑巴,心生鄙夷,十分不服气。
他心有不服,又听任素言说不去亥致关,愤声道:“亥致关七万英豪身处险境,王爷和刺史大人遣我们增援,王妃却说不去亥致关,这是何意。”
“将军觉得不到八万的将士,如何对阵突厥来势汹汹的十五万大军?”任素言淡淡瞥过他一眼,问道。
怀远将军面有僵色,轻哼一声,扭身,朝身后挥手:“原地休息,再行赶路!”
语罢,他便翻身下马,独自走向一侧的荒草丛,一屁股坐进里面,从怀里摸出一个馒头,恶 地啃着。
高钟也下了马,冲她打着手语。任素言看懂一些,大致意思也是问她为何不去亥致关。
任素言叹了口气,眸光瞥向坐在一侧啃馒头的怀远将军,对高钟道:“咱们过去说吧。”
任素言走到怀远将军身侧,也坐 ,随地捡起一根枯树枝,扒开一片荒草,腾出块空地。
边拿树枝在地上勾着圈,边说道:“突厥此行,直指亥致关,十五万大军,断然不能轻松应对。如今父亲必定下令只守不公,等待增援。但只靠景城这些兵力,万万不够。如果,我们能从这里……”
她手中的树枝落在代表他们如今位置的点上,然后画了一个大圈,道:“这里是最合适安营扎寨的地方,突厥士兵必定在这一带,我们去偷袭他们的营地,烧掉粮草,方能绝薪止火。”
怀远将军略带不悦的目光在她脸上滑过,显然他并不相信她的话。她一介躲在闺房中绣花的女子,能懂打仗?突厥的营地好不好找是一回事儿,去烧粮草是另外一回儿事。
他混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混到个将军的头衔,万一失手,小命都不保。与其犯险,还不如老实去亥致关。
见怀远将军一脸不相信,任素言也有些急了。战事迫在眉睫,绝不允许人优柔寡断。
她耐着性子问道:“怀远将军以为如何?”
“我以为还是前去亥致关,支援任大将军为好。”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余光淡淡的瞥过她,似是从未把她放在眼里过。
任素言心头涌上一层火意,怀远将军却是解下佩刀,耍赖皮一样躺在地上,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王妃大可问问弟兄们的意见。”他摊手道。
任素言 住怒火,站起身,冲着身后坐在潮湿的草地上休息的士兵们说道:“突厥强攻亥致关,后方必定空虚。我们就此辗转目的地,径直去突厥后方,直捣黄龙。”
众士兵抬起懒洋洋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又瞧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怀远将军,见将军不为所动,便都埋下头继续啃馍馍,当做没听到。
任素言不是没上过战场,正所谓擒贼先擒王,一支军队必定有个主心骨,有了主心骨放能定军心。而现在,他们的主心骨正躺在地上悠哉悠哉,他们自然不会说话。
这怀远将军摆明了不认可她,毫无斗志。任素言顿时怒从心中来,双眸被怒意灼烧,她抬脚狠踹了一脚怀远将军,将军显然没防备,生生被她踹着翻了个身,发出一声闷哼。
他双手撑在地上,还未爬起,“咻”的一声,一把银剑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怀远将军半跪在地上,抬眸看这女子,她的眉眼中布满戾气,明明十几岁的年纪,眼神中竟有一丝沧桑和超乎同龄人的沉着。在她眼神的逼迫下,他登时满腹怒意都淡退了下去,只剩满目愕然,仿佛没想打她竟然敢那剑抵着他的脖子一样。
这头的动静顿时引来了士兵们侧目,不少人站起身,蠢蠢欲动。高钟站在她身侧,手按在剑鞘上,鹰隼似的目光在不断靠近的士兵脸上扫过,只一眼,那些士兵便不敢再往前。
“王妃这是何意?”
晨风拂过她的额角,吹散几丝青丝到眼睑处,割的眼睛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