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营帐里,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聚集了这一整片营地上身份最尊贵的人物。
以阿史那·铮为首,帐内的人无一不对硕王露出杀气腾腾的目光。他们中有些人的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似乎打算谈不拢便将这个王爷手刃。硕王站在众人面前,眸色淡然,丝毫不在意他们的目光。
铮的脸色尤其铁青,他的脖颈处因隐忍的愤怒暴露出根根青筋:“硕王,究竟要怎样才肯解毒!”
硕王脸色微沉,似乎因他这不诚恳的语气感到不悦。他缓缓抬起头,鼻孔朝下,轻蔑且傲慢地看向面前梳着满头小辫的男人。
“本王当日可曾说过,要二王子以礼相待,否则两日后你一定会后悔。”他波澜不惊的说道。
铮攥紧拳头,怒气冲冲地吼道:“谁知道你竟如此阴险,敢对我们的粮草动手脚!”
硕王蔑然一笑,朝他凑近两步,声音低沉有力:“若没有这等砝码,你当本王真的会来送死?”
“你……”
不待铮开口,硕王双手环臂,懒懒地靠向一侧的木柱子,道:“本王既然想劫你们的粮草,便是势在必得。当日突袭,我们分明占了上风,却并未劫走你们的粮草。我以为突厥军中会有聪明人……”
他抬眸看向一众突厥将领,眸光间满载嘲笑之意:“只可惜就连号称突厥战神的二王子您都不曾发现,我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劫走粮草,而是下毒。”
硕王每说一句话,面前这群人的怒意便更盛,他们眸中燃烧着熊熊烈火,腰间的佩刀呼之欲出。一时间,营帐里的气氛冷到极点,无人不因这个王爷的挑衅而脸上充血,忿然难耐。
站在他身边的任素言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这些人几乎破膛而出的杀气,她不由得捏了一把汗,竟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轻轻地扯住了他胳膊上的布料。
硕王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却并未回头。他暗暗伸出手,攥住她几近冰凉的手心,藏到身后,对面前人说道:“此毒是我一位故友所调制,量虽少,作用却极大。凡是中毒的人,体质好一些的或许能撑上个十天八天,体质不好的连三天都过不了,便会口吐白沫,癫狂至死。”
二王子闻言,脸色愈发铁青。大营里,两日内没有吃过新补给的粮草的人少之又少,可以说整个大军都中了他所说的毒。可是士兵刚出现症状时,便找军医看过,瞧不出个什么所以然。
突厥十五万大军的命,如今竟掌握在他一人手中!他虽有无限愤怒却也无可奈何。
“既有毒,便一定有解药!”
硕王微挑眉头,粲然笑道:“的确有,否则的话,我来这儿,不是来送死了吗?”
二王子铮闻言,面色稍稍缓和,声音却凌冽有力:“那硕王爷是准备赐药了?”
“本王确有此意,只不过二王子总归要拿出些诚意来!”硕王浅笑道。
铮蹙起眉头,满目怀疑的看向他,冷声问:“王爷想要什么!”
硕王微微一笑:“先把这两日辛苦看守我们的大哥请进来吧!”
二王子不解其意,心头虽有疑问,所幸他提出的要求并不难,于是挥了挥手,有人走出营帐。再回来,身后跟了二十几位士兵。
目光所及之处,一个个士兵皆低垂着头,似是屠夫的后院里任人宰割的猪。其中一个士兵站在队列的最后,浑身止不住的颤抖,酷寒的天气他的汗仍源源不断的从额角渗出,沿着下巴,滴落在地。可他连抬手拭汗的勇气都没有,仿佛已经知晓自己的命运,只是在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硕王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落在他头上,微微抬手,道:“你,过来!”
那士兵闻言,顿时浑身软成一团棉花,直直地跪了下去,伏身叩首,“咚咚”的响声在安静的营帐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高呼道:“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硕王抬眸看向铮,对士兵凄厉的求饶声置若罔闻:“本王看这人不顺眼,麻烦二王子处理一下。记得,他死前,先阉了!”
二王子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示意人将他架出去,依照硕王的说法处置。
片刻后,帐外传来几声杀猪般的惨叫,硕王满意的点了点头,轻轻地将任素言扯到跟前,道:“准备一顶舒适的帐篷和干净的茶饭,让军医来为本王的王妃处理伤口。凡是王妃在你们突厥营帐里受的伤,一律不得留疤。”
二王子又是大手一挥,吩咐人准备去了。
“敢问硕王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硕王抬眸,看向强忍着愤怒的二王子,漆黑的眸子渗出丝丝戾气:“本王只有最后一个要求,只是这个要求对二王子来说,颇是过分,不知二王子可会遵从。”
“王爷尽管吩咐!”
“王妃在突厥营帐内受尽委屈,本王要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她行大岳之礼,三跪九叩,以此谢罪!”他的声音洪厚有力,目光盛气凌人,透着不容人拒绝的坚定和决绝。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甚至怀疑自己所听到的是否真实。他们的二王子究竟是何性子,朝夕相处的这些将领比谁都清楚。二王子生性高傲,除了大王子之外,没人约束地了他。可汗的命令,他都未必遵循,如今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不知天高地厚的王爷,竟然想让他跪他!
二王子代表着突厥的地位,过去突厥被大岳欺压了百年,进贡时,使臣都要以三跪九叩礼向大岳皇帝行礼,这是突厥的耻辱。如今翻身的机会唾手可得,他们尊贵的二王子,绝不能去跪大岳的王爷!
“唰”的几声,一时间营帐内刀光剑影,满帐突厥士兵几乎同一刻从腰间的铁鞘抽出佩刀,刀锋直指面前这位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的硕王爷。
任素言眸色阴沉,手下意识摸向腰间,却发现那处是空的,这才反应过来,匕首早在断崖被捕那日丢了。她不禁紧锁了眉头,握住硕王的手收紧了些。
与她的手交握住的那只大手,更用力的反握住她,似乎在回应着她的不安。
硕王看向满帐杀气腾腾的将士,失笑出声:“这便是二王子的诚意吗?亦或是二王子觉得,您的膝盖比数十万条人命还要重要?”
铮双眸紧蹙,面容阴鸷,他像是在斟酌。硕王始终保持着不露痕迹的微笑,背后的那只手紧紧地擒住身侧人的小手,似乎要借此给她喂下定心丸。
“都把刀收回去!”二王子铮怒吼一句,随即抬眸看向硕王,双手攥的拳头关节直响,他的眼神里饱含诸多情绪,不甘,愤恨,咬着牙冷声道:“我跪!”
在满帐人惊愕的眼神下,这个身形高大强健的男人“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行着三跪九叩礼,姿势虽然不算标准,可每一下都带着恨意,十分用力,看起来倒是诚意十足。
他行完礼,站起身,轻拂掉膝盖上的尘土,问道:“王爷这下可以赐药了吧!”
“在大营的东南方向,策马行半天路,有一棵枯树,解药被本王埋在里面。二王子大可派人去……”
任素言突然瞪大双眸,用力的扯了他一下。真的告诉这些人解药被藏在何处,他们还能活着离开突厥大营吗?他究竟想做什么!
二王子闻言,一个眼色递出去,有人出帐,寻解药去了。
营帐内杀气腾腾的气氛并未缓解,反倒因为他的坦然而更加沸腾。
有人提刀向前,怒气冲冲的说:“二王子,既然解药到手。这个人,还留着做什么!”
铮的脸色阴狠,拳头微微收紧,转过身,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先将他 起来,取药的人一旦回来,就把他剁碎丢出去喂乌鸦!”
语罢,他便抬脚往营帐外走。
背后却突然响起一阵玩笑语调的声音:“本王早就猜到二王子会不厚道,因此只在那棵树下埋了低效的解药,只可为众将士续命十日,十日之后药效一过,毒药的作用会继续发挥!”
任素言抬眸,诧异地望向男人,心头微微放松,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竟忘了,这个男人比谁都谨慎,他决定做的事,必定是已经想到了万全之策。
铮闻言却是脚步一顿,猛然转过身,像只疯狂暴躁的狮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扑身而上,将他生吞活剥。
硕王没所谓的一笑,道:“二王子何必动怒,丢了筹码,便等同于丢了性命,二王子莫不是以为本王是个傻子?”
“你玩我?”铮冲到他面前,揪起他的衣襟,猩红的眼睛透出嗜血的光芒。
硕王任由他提着衣襟,眸色霎时一变,阴沉笃定:“可口的饭菜可有备好?舒适的帐篷可有准备?本王和王妃要歇息了。”
“你……”铮怒目相对,牙齿咬得极紧。
“你们的大王子醒来时,本王必定将真正的解药奉上。到时候,若你还敢要我的脑袋,本王随你取!”
语罢,他微一用力,甩开他的桎梏,朝身后的将士们道:“麻烦带个路,本王真的要歇息了!”
铮一挥手,恨声道:“带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