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儿,任闵兄妹二人便入宫面圣。
皇上一醒来,便听到了大理寺走水的消息,晓得任素言平安无事,他才放下心来。
如今渐入冬季,北境苦寒,入冬更是滴水成冰,如今任承明正带兵在那里抗敌,他该照拂好任府。若是言丫头在这期间出了什么事,等到任承明回来,他可没法交代。
虽说任素言没事,可皇上却是怒意难消,刚更完衣,便派人去传大理寺卿周铮前来问罪。
这圣旨刚传出去,任闵兄妹二人便到了朝阳殿前。
待公公通报后,进到殿中。
先是任闵跪下:“臣有罪!”
而后任素言也跟着跪下:“臣女也有罪!”
“你们,何罪之有?”
任闵道:“昨夜大理寺的监牢,莫名其妙走水。臣以为妹妹只是有嫌,并非是定罪之人,唯恐她在大理寺再遭意外,便擅自做主,把她带回了家。今日特意来向皇上请罪。”
皇上闻言,只瞪了他一眼,转眼朝任素言望去:“你又有何罪?”
“臣女为躲命,昨夜在监牢走水之时,趁乱越狱,今日特意与兄长同来,向皇上请罪!”
皇上气得胡子一抖,指着他们,忿然道:“你们的父亲在北境前线为朕杀敌拓疆,你们一个个来向朕讨罪名。是想让朕落下个为君不仁的千古罪名吗?”
“臣不敢!”
“臣女不敢!”
“起来吧,起来吧。跪着做什么,让朕看的心烦!”皇上长袖一挥,长叹了一气,看向他们兄妹二人的目光虽不乏责备,更多的却是疼惜。
任闵缓缓拱手站起身,可任素言却仍旧跪在那里,身子俯下,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
“你这丫头,还不听话!”皇上佯怒道。
“臣女戴罪,怎敢起身!”任素言不卑不亢的说。
皇上叹了一口气道:“你家二妹妹的事,朕督促刑部严查,可至今没查出个所以然。虽没有证据证明你是清白,却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二丫头是你的。这点,我与任少卿,云尚书商议过,本就准备过些日子便寻个借口将你放出来。昨夜的事儿,正好是个机会。此事便算了了,北境战事紧急,切不能让家中的事扰了他的心。”
任素言早料到皇上会这么做,可她不愿意让事情草草了结。且不说她的冤屈没有被洗净,就是那云氏,就此了结,也太便宜她了。
她缓缓抬头,刚拱起手,准备开口,便皇上的贴身宦官宋总管走了过来,匆匆自门前走来,颔首行了一礼道:“正午门的侍卫来报,任府二夫人在宫门前跪了大半个时辰了,要求见皇上。侍卫们不敢轻易放行,便请奴才来回皇上。皇上,您看……”
任闵闻言,抬眸看了眼任素言。昨夜妹妹说,今日二婶婶一定会进宫面圣,他还不信,没想到她还真算准了。
皇上烦闷的挥了挥手,叹声道:“去请进来!”
语罢,抬眸看了眼任素言:“言丫头,估计要再委屈你几日了。”
任素言却是不慌不忙道:“皇上,臣女并不觉得委屈,此事若潦草了结,臣女不但背上了残害堂妹的罪名,还会让世人觉得皇上徇私偏袒。臣女希望能查明此事,给二婶婶一个真相,还臣女一个清白!”
不一会儿,便有公公引着云氏走进殿内。她像是没有看见任闵兄妹一般,直直地跪在殿前。满头青丝用一根素簪绾住,衣着也不似平常一般光鲜亮丽,未施粉黛,面容疲惫,又多了几分孱弱之感。让人生出一股怜悯之意。
她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再抬头,已是满面泪痕,额头乌青。
皇上一急,道:“二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她含泪嘶哑道,“妾身,今日来,是想向皇上讨个说法!”
她颤颤巍巍的直起身子,双眸汪汪:“我那死去的女儿已经下葬近月余,可皇上只把凶手关着,并不做处罚。昨日大理寺走水,嫌犯不但没有被更加严密的看守起来,反倒回了府。皇上,这是准备借水活稀泥,将此事匆匆掀过吗?”
皇上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只道:“二夫人痛失爱女的心情,朕能理解。只是二夫人也说了,言丫头只是嫌犯。纵使是按照大岳律法,也要等刑部呈上证物,文书,朕才能定她的罪啊!”
云氏身子一倾,像是失心疯一般轻笑两声,完全不顾自己是否有失体仪,是否在皇上面前跋扈。
“犬女在她的营帐中受辱而死,帐里的桌上摆放的茶水里有 药,这些难道不是证据吗?”她支起孱弱的身子,看向皇上,“还是皇上以为,大哥军功显赫,而我夫君只是一个少卿。便把大哥的女儿当做千金珍宝,把妾身的女儿当做贱泥践踏!”
按道理,云氏此话是冲撞了皇上,依律可以杖责。可皇上念及她痛失爱女心切,又是深宅妇人,不好与她多计较,况且他对言丫头,的确有私心。
却是宋总管呵斥道:“大胆!圣上面前,岂容你如此放肆!”
“放肆?”她像是茫然的笑了一声,泪水簌簌而笑,俯 地磕着头。
额头砸在地板上,声音低沉响亮。
她的呜咽声渐大,逐渐演变成撕心裂肺的哀嚎。她伏着身子,双手攥成拳状, 地砸向地板。
“妾身放肆,妾身跋扈,妾身只是想为死去的女儿讨一个说法啊!”
好似是方才的举动费劲了她全部的力气,此刻她只伏着身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遍遍喃喃:“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听得皇上都不由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任闵却只觉云氏的这出戏简直比梨园里演的还要好看,他身为武人,能躲暗箭,折明枪,却从未见过有人做尽坏事,心肠歹毒,却把自己哭诉成了无辜可怜之人。
他等到她哭得差不多,才拱手道:“皇上,妹妹营帐中的茶水是被人掉了包。这些日子,刑部一直在排查秋猎时的婢子和小厮。从宫中带去的,到各个世家带去的,逐一排查。因为人员众多,不好着手,但秋猎之时,为分配营帐,曾统计过下人的数目,还有一本名册,故而并不是一无所获。今日一早儿,我往刑部去了一趟。尚书大人给了我看了一份笔供,乃是受指使的那个仆人亲自书写的,臣恰好带来了。”
说着他伸手探入怀中,从里面摸出一张纸,由宋总管递给了皇上。
皇上打开看了两眼, 目光中掺了些许意味不明的微光。
“这笔供,是何意?”
任闵道:“臣晓得这笔供皇上不能信服。可皇上想,那壶掺了不干净的东西的茶,送去的是谁的房间?目的究竟是谁?若非妹妹当日恰好遇刺,没能回营帐休息,后果会是如何?”
不等皇上再问话,云氏已经爬起来 地推了任闵一把:“你胡说。我怎么会害素墨,我怎么会害我的亲生女儿!你妹妹杀了我女儿,你却想诬陷我?你们大房,是不是一窝子黑心肠!”
皇上闻言,英眉高高蹙起。他冷声道:“二夫人,起初也没想到会害了自己的女儿吧!”
“皇上,妾身冤枉啊!这笔供分明就是假的,就是假的!”她“扑通”又跪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哀嚎。
任闵道:“是真是假,把证人带上殿前,来指认便是!”
皇上瞧了任闵一眼,轻咳了一声,面露怒色,朝云氏喝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现在承认,尚能饶你一命。若是等到人来指认,人证物证齐全,到时候不光是二夫人你,就连云府都得遭连带之罪!”
“皇上!皇上啊!”她仍在嘶哑的哭泣着,心中却盛满无尽的恐惧。
“既然如此,皇上,那便请证人来殿上吧!”任闵说道。
皇上的面色有些不好看,却仍让宋总管顺着他的意思去了。
云氏突然爬起来,从头上拔下素簪,抬手朝跪在身侧的任素言刺去。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宋总管见状,慌忙护到皇上身前,掐着尖细又慌张的嗓音高呼:“来人,来人呐!”
任素言则是身形一闪,那匕首没有刺到要害的位置,只是划破了肩头的衣裳,割了个小口子。
有这一幕,一切真相都大白天下。云氏虽未承认,但恶行已经昭然若揭。
任朱婉教给云氏喊冤,教给云氏令圣上为难的方法,却忘记教给她,凡事要沉住气。
呈给皇上的那份手书,其实是份空白手书。奈何云氏沉不住气,先跳出来承认了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