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素言尚在长乐宫中时,云砾和任承忠两位大臣便被皇上召入宫中。
云氏恶行昭然若揭,物证人证俱全。皇上念及云任两府,乃是朝廷功臣,饶她不死,只是要削发为尼,后半生都生活在城郊的清水庵。
云砾和任承忠对皇上的处罚,不敢异议。
云砾只是感慨,当初他与任承明定下这桩亲事,终究是错了。他在朝中辅佐太子,自然愿意同任府亲近。云氏自幼要强,在任府却因位居二房,故而不得实权。他本以为时间久了,她这性子会被渐渐磨平,却没想到,最终铸成大错。
到此时,只能唏嘘一声,满心内疚。
任承忠对云氏并无太多感情,所以他也不觉得难过。任老爷子一生为武,打小儿就偏爱兄长任承明。他虽饱读诗书,却不得父亲欢喜。当初与云氏结亲,乃是父兄之意,他只能接受。
那云氏太过强势,不比旁人的妻子半分温存,稍有不顺心,便搬出云府来说辞,在府中处处压他一头,这些年他过得实在憋屈。看大嫂贤良淑德,而云氏却嚣张跋扈,并不是没有怨气。
只是皇上和太子都看重大哥,顺着大哥的意思,他不得不依礼待云氏,不敢怠慢。
如今云氏削发为尼,永生不得踏出清水庵。他心头非但没有惋惜痛苦,更多的是轻松愉悦。
只是这些,不能在云砾和皇上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从殿中出来,云砾宽慰了任承忠几句,便独自离开,而他则被张贵妃请到了凝月宫。
凝月宫中本有一大片海棠树,每至开放之时,繁花似锦,姿态潇洒,芳香馥郁,令人心旷神怡。他已许久不入凝月宫,今日一入,竟发觉那满园的海棠被尽数掘掉,栽上了富贵牡丹。
海棠是贵妃特意为任素言栽的,以表怜爱。不仅东宫满园都是海棠,连凝月宫都种了不少。可如今,那片海棠花已经被株株牡丹替代。
他又想起,秋猎时,任素言百口莫辩,太子却不愿为她作证,心想:只怕任承明想和皇家结亲家的想法,要落空了。
这对任承明说,不是件好事。可对他来说,会是件好事吗?
领路的公公将他引入殿内,张贵妃正斜倚在榻前,几个婢子正为她按摩,案几旁的香炉里透着药草的熏香。
“臣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他跪拜行礼。
张贵妃抬手示意婢子退下,懒懒地起身:“近来犯了头疾,终日疼得厉害,宫里的太医都没个顶用的。哎,本宫实在不愿多劳心费神了。”
“娘娘保重圣体啊!”
她抬手,示意他起身,只道:“本宫听闻二夫人的事情了。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人。这么多年为凡事所困,余下的日子去清水庵静心养性,并非是件坏事,还望少卿大人放宽心,莫要因此悲伤。”
他颔了颔首。
“硕王刚从云滇回来,赈灾有功,皇上正寻思如何封赏他。说起来他已经是八珠亲王,这再封还要怎么封。大岳史上,可有过被封八珠冠的王爷?皇上要是再想给硕王昂封官爵,恐怕就是让太子让位了。”张贵妃缓缓起身,说道。
“硕王近些日子,势头的确过猛。臣明白娘娘的忧心,近来一定会设法给硕王设些阻碍。”任承忠拱手道。
张贵妃斜斜地睇了他一眼,道:“你们任府的那丫头,可厉害着呢。本宫瞧着,她和硕王渊源颇深。本宫真是好奇,她可有在背后为硕王推波助澜?”
“素言只是被硕王救过性命,并无交情。还请娘娘明鉴。”任承忠战战兢兢的说。
“明鉴?”张贵妃轻哼一声,“秋猎时,本宫已经明鉴过了。”
任承忠眉头一皱,把身子压得更低。秋猎时,太子没有替任素言作证,反倒是硕王站出来为她解了围。这不仅让皇上对太子失望,更是让硕王在皇上眼里积了好感。
其实他也好奇,也在猜测,他总觉得任素言和硕王之间有种难言的默契。
一臣不能奉二主,这个道理大哥不会不知道。他一定不允许素言私下与硕王勾结,如果有,她一定是瞒着任承明。
可贵妃娘娘不会相信这些,任承忠只希望此事不会祸及他才好。
“宫中的院子里本来栽了许多西府海棠,一到季节,团花似锦,花香沁人心脾。可近来本宫却觉得那花,那果,那树枝都十分扎眼,便令宫人掘了,栽了牡丹。少卿,可明白本宫的心意。”
张贵妃盈盈走向殿前,抬眸望着那满园的牡丹,回头看他。
任承忠岂会听不出张贵妃的话中之意,她这是要舍弃任府啊!
他慌忙跪下,伏地叩首,高呼:“娘娘!”
张贵妃走到他面前,伸手扶起他:“少卿大人,你该知道,先毁了那片海棠,毁了本宫心意的人是那丫头。如今她与太子不再同心,反倒亲近硕王。这让本宫怎能不生疑心?本宫心知,太子走到这一步,少不了任府的功劳。本宫感激任大将军,感激任少卿。只是如今任府却要和本宫走向背离的道路,本宫虽心有不舍,不甘,却无法不视任府为敌人。”
“小辈之事,臣不甚了解。长兄之心,臣不甚了解。可臣对太子的忠心,明月可鉴呐。”任承忠慷慨激昂的说道。
张贵妃叹了口气,道:“本宫自然知晓,少卿对亲近硕王的女儿的处罚,足以表明少卿的忠心。本宫自然不愿与少卿为敌。”
任承忠虎躯一震,道:“娘娘的意思?”
“本宫的意思,难道少卿不懂吗?”张贵妃道。
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这是要他背弃任府!
“如果任府不与太子作对,本宫绝不会对任府做什么。若大将军……还望少卿站在太子这一边。本宫不敢许少卿什么,日后只要太子登基,本宫给你的绝对是比大将军光鲜亮丽的官职,更多人的景仰。最起码,是好过如今你在任府中说话还要看任闵三分脸色的生活。”
任承忠的双眸陡然一亮,胸口似乎有满腔热血在沸腾。
兄长与皇上情同手足,连带着皇上对他的子女都宠爱有加。任闵不过年方二十却已经位居一品大统领,而他却是大理寺的二品少卿。虽然任闵对他尊敬,可凡事竟是任闵拿主意更多。
因为他晓得辈份之别,又岂会比得上官衔之别。若论认真了算,他都该对任闵行礼唤一声统领大人。
这一切都是皇上的恩泽。
若是他是辅佐太子的最大功臣,以后他会享任承明所享,位高于他,说话比他有分量!
不得不说,他心动了。
“可是,太子殿下……”
任承忠了解太子的性情,他与任承明毕竟有师徒之情,就算因为任素言,他也绝对不会舍弃任承明。
只见一侧的绣着金线边的帘子被掀开,梁佑璋从中走了过来,朝他拱了拱手。
“任少卿,我已经历过一次背叛,我许你前程,你许我忠心,可否?”
语罢,他便重重的俯 ,行了一礼。
任承忠赶紧扶住太子,老泪纵横,“臣何德何能,令殿下如此看重。此生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两人又说了几句慷慨激昂的话,任承忠拭了一把泪,道:“可大哥尚在北境,素言之行,他或许不知道。”
“他不知道,任大哥却并非不知道。既然任大哥不加以阻止,说明他已经徒生异心,少卿觉得,师父还会远吗?”太子淡淡开口。
他的双眸像是盛了两碗悲伤的酒,果真像被人背叛了一般。任承忠对任承明的背叛深信不疑,心底还隐隐有一种庆幸之意,若非兄长背叛,他或许永远被他踩在脚下,又怎会得太子看重。
等到任承忠离开凝月宫,太子眸底的哀伤瞬间转变成丝丝愁绪:“母妃,我总觉得对师父不住。”
张贵妃拍了拍他的肩,说:“你啊,就是心太善了。任承明虽然现在还没有背叛你,可任素言和任闵的态度已经如此明显,你觉得他会罔顾儿女,继续扶持你吗?”
“你我都知道,师父背叛我,几乎不可能。”太子道。
“只是几乎,不是完全。当初培养费渊之时,不就是担心这个几乎吗?如今时机成熟,只要我们把兵权夺过来,任府、硕王,谁都不能再成为你的阻碍!”张贵妃的眸中,带了一丝恨意。
“北境,开始行动吧。”太子皱了皱眉头,说完便抬脚朝殿外走去。
刚至殿前,他忽然停住步子,不曾回头,却说道:“母妃,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只要你乖乖听话,顺利登上皇位。我绝不再动任家那丫头!”
听闻这话,太子才大步迈开,离开了凝月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