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三年前云氏栽赃陷害任素言被先帝禁足在清水庵后,任朱婉已经三年多光景没有再见过云氏。
在任朱婉的印象里,云氏素来衣着富贵,衣裳非上等绸缎不穿,发簪非精巧贵重不绾,吃食住行向来挑剔万分,最喜欢那些贵重明艳之物。她自恃出身名门,嫁的却不是长房。所以在任府中老祖宗极其宠她,纵容她行事跋扈,才令她目中无人,从不知“收敛”二字怎么写。
也正是这样的性子,才能让当时身份低微的她得以利用,在任府掀起层层波浪。
可此时跪在她面前的人,衣着素朴,颜色暗沉,粉黛不施,脸上少了尖酸刻薄的面相,却让人生不出半点儿亲近之意。
任朱婉更是在空气中嗅到了一股危险的味道。
只见云氏俯首跪拜:“民妇云氏叩拜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佑璋颇是不耐地挥了挥手,冷声问:“云夫人有何话要对朕说?”
“民妇要说的是……”她抬起眸子,眼角的细纹纵横,凌厉的目光落在任朱婉的头上:“婉贵妃根本就没有怀孕!”
梁佑璋的脸色绿了绿,看向旁侧的任素言,心中生疑。转念一想,云氏当初便是因为任素言被禁足清水庵,她怎么都不可能帮任素言。他的余光瞥了瞥任朱婉微微凸起的小腹,又觉得她们这话荒唐至极。
他的心里隐隐腾起盛怒,无论是他的贵妃弄虚作假,欺君瞒上,亦或是他的皇后恶意栽赃,谋害皇子,对他而言都不光彩。
他冷声问道:“云夫人,可知您究竟在说什么?”
“民妇自然知道!”云氏恶 地盯着任朱婉,在清水庵的一年多时间,她想通了太多事情,她固然痛恨任素言,可说到底任朱婉也脱不了干系。她的借刀杀人,令任素汐惨死柴房,令任素墨死后还落得个不干净的名声,令她毫无颜面的活在世间。
她对任朱婉的恨意,丝毫不亚于对任素言的恨。
“年前六月初,民妇的夫君,大理寺卿任承忠出过一趟国都,去了清溪村,带回来一个大麻袋。在任府中,我亲眼看见他将那麻袋塞进一个朱漆木箱里,以献礼之名随一众奇珍异宝送进朝云宫。”云氏沉声说道。
任朱婉的脸色渐渐变了模样,她放在小腹上的手微微垂下,目光森然的盯着云氏,似在警告。可云氏本就是报了赴死的决心而来,怎会畏惧她的眼色。
“此事与婉贵妃是否怀有身孕有何关系?”梁佑璋冷着脸问道。
“清溪村远近闻名,就算皇上是天子,不知这宫外的奇异之事,想必诸位太医应当有所耳闻。”云氏道。
果不其然,有太医冥思片刻,便站了出来,道:“回皇上,清溪村有送子村之称,数百年来,这个村子的妇人,只产男婴,乃是奇事!”
梁佑璋的脸色猛然一沉,想起了“金龙加身”的荒唐说法,他冷目一扫,落到任朱婉头上。她还未生产,腹中是皇子还是公主,尚不得知,前朝便因金龙加身之说,认定她腹中的孩子将成为大岳的太子。
若说是她设计的这一切,也算说的过去。
云氏昂着头,冰冷的目光看得任朱婉心中一阵发慌:“敢问贵妃娘娘,任大人送给您的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在任府时,婉儿与二婶婶素来交好,竟不知今日您为何要陷害于我。那些东西无非是一些稀罕玩意儿,都堆在库房里。”她敛起面上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之色,楚楚可怜朝梁佑璋道:“皇上大可派人查看,臣妾方才便说过,您若是怀疑臣妾在宫里藏了什么,也可派人去搜查。”
“搜查?”任素言冷哼一声,插嘴道,“现在的朝云宫,自然干净的很。”
她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冷声道:“我总算是想明白,这些手指骨和染满鲜血的布条,从何而来。婉妹妹,想必你是把那孕妇藏在了宫中,昨日她丢出了求救物什,差点儿坏了你的大事,才会气急败坏的对她用了刑。这会儿,大概早就转移走了吧。”
任素言三言两语,通过现有的证据,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阐述了一遍。众人仔细一想,也觉得有理,只是任朱婉挺着的肚子依旧无法解释。
任朱婉低声委屈道:“皇后娘娘,你为何空口无凭栽赃于我?”
任素言冷哼一声,道:“栽赃?我却问一问你,你这肚子究竟是从昨夜起没有胎动,还是一直没有胎动?你究竟是怀了身孕,还是生了胀气?”
任素言的每一句话都正中靶心,十分精准的猜中了任朱婉的心事。
一双仿佛早已洞察一切的眼眸深深地望进任朱婉的眼眸中,她慌忙避开,故作镇定的看向一边。
“哦?婉贵妃的小腹,这会儿又不疼了?”
她淡淡的声音忽然提醒了众人,方才被婢子搀着走出来,看似虚弱的连站都站不稳的任朱婉,此刻竟直直地站在那儿,脸上无半分痛苦。
梁佑璋的脸色忽如黑云压顶,仿佛随时都可能垮塌。
跪在地上的云氏恰时开了口:“皇上,此事任承忠亦是主谋,是否也该审一审他。”
她回到任府这一年,除了老祖宗还把她当儿媳妇看,府上谁还把她当做夫人。二夫人的名头早就落到了别人的头上,她看着出身卑贱的韦姨娘高她一筹,就连丫鬟都不再把她放在眼里。
她是多么眼高跋扈之人,竟甘愿如此委身,甚至和曾经最痛恨的任素言联手,为得便是今日。她怎么可能放过任承忠。
这一连串的事情,几乎快将梁佑璋气昏。他扶着把手,坐在椅子之上, 地舒了好几口气,才将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睛在任朱婉的脸上 盯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去传大理寺卿。”
在任素言的预料之中,任承忠对这些事情秉承的态度和任朱婉一样,抵死不认。
一时间整个大殿都陷入了一种胶着的气氛。云氏和任素言说的振振有词,任朱婉和任承忠抵死不认。似乎到如今摆到明面上的证据,还不足以一锤定音。
突然云氏开了口:“皇上,民妇从清溪村将那女子的夫君与公婆带。您若还不信,大可叫进来问问话。”
任朱婉眼泛泪光,低声说道:“云夫人蓄意陷害,定是将一切都准备齐全了的。您凭空捏造了事实,自然能够随随便便拉一个人来充人证。”
继而她转过身,抚上自己的小腹,哭地泣不成声:“皇上,二伯父为臣对您忠心耿耿,臣妾对您一往情深,尽心竭力侍奉在侧,她们这般瞎扯乱编,陷害臣妾与大理寺卿,您不能轻信啊!”
任承忠伏在地上,连连附和,像是蒙受了千古奇冤。
任素言冷目瞧着这两个戏足的人,唇边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内心浓稠的恨意如沸水般滚滚而来。前世他们构陷任府长房谋逆,令得她父母兄妹尸首异处,今生他们与张太妃合谋,谋权篡位,加害先帝。
两世恩怨,他们活得实在太久了。
今日,必将是他们二人的死期。
殿门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个身披盔甲的男人走了进来。
众人定睛一看,来人正是禁军统领柳南哲。
只见他朝梁佑璋略一拱手,道:“皇上,臣今日在宫中巡防,在尚宫局里一间废弃许久的荒房中,发现了一位身怀六甲的女子。”
他话音未落,任朱婉和任承忠已经闻声色变,面如土灰。
怎么可能,他没事去搜尚宫局做什么?任朱婉猛然抬眸,望向面色平静,仿佛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的任素言,泪汪汪的双眸终于蒙上了一层灰暗的恨意。
“柳统领!”任素言侧过身,看向他,“这位女子是何模样?”
驰骋沙场,见血无数的他缓缓蹙起英眉,话语中不乏痛叹:“不会说话,十指尽数被人砍去,鲜血还未凝固,似乎是新伤。”
梁佑璋闻言,握紧了拳头,面露凶光,眼眶被愤怒染的猩红,目光在任承忠和任朱婉的脸上 剜过。他陡然抬手,抄起手边的茶盏,猛的朝任承忠的脸上掷去。
鲜血顿时从满脸沟壑的男人额前流了下来。
他慌忙将身子埋得更低了些。
任朱婉却依旧死鸭子拧嘴,抵死不认。她跪在梁佑璋的脚边,哭得几乎断了气,伸手去捉梁佑璋的手:“皇上,你摸,我们的孩子在这里。”
她突然抬手指向任素言,咬牙切齿道:“是她对我下了药,我才没了胎动。前日,前日我还能感受到他在我腹中动呢。”
如今虽人证物证俱全,却无法解释她的肚子,任朱婉在做着最后一丝挣扎。
谁知梁佑璋冷目一横,露出一抹嗜血的冷笑,他问身侧的太医道:“胎儿没有胎动,意味着什么?”
有太医道:“回皇上,大概……已经是死胎!”
“婉贵妃,左右这个孩子与你无缘,不如就让他来向朕证明你的清白。”梁佑璋的眸子像锋利的刀刃一般凌迟着她的脸颊。
任朱婉没看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又听到他阴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去拿刀来,剖腹破膛,查看婉贵妃的腹中究竟有没有胎儿。”
“如若没有,”他转过眸,却是看向任承忠:“涉事者,一律处凌迟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