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哲受命为骠骑将军,出征的头一天,进了趟宫。
他是为向皇上讨一纸任命的手谕而来,其实他也知道南境的几十万将士都是与他同生共死的兄弟,只要他回了南境,那些人必定以他马首是瞻,这一纸诏书,讨与不讨,并不影响。
可他还是入了宫。
从朝阳殿面圣出来,他绕了远路准备从乾武门出宫,恰好能经过御花园。
“柳统领……”身后一阵清脆的声音传来,他愕然转身,惊喜跃然脸上,三步作两步迎了上去,拱手作揖行礼道:“皇后娘娘。”
“不该再唤柳统领了,应当唤您柳将军。”任素言淡淡一笑,发自肺腑地道喜:“柳将军心中自有抱负,重回南境,应当正称了您的意,恭喜啊。”
柳南哲微微一笑,只道:“听闻圣上已经下了诏书,任闵兄官复原职,臣也应该恭喜皇后。”
任素言无奈地的低叹了一声。柳南哲毕竟是个粗人,骑马打仗之事他十分精通,可这权斗心机之事,他却一丁点儿都看不透。
见她不再言语,柳南哲的目光陡然变得深沉起来,他定定地盯着她,将声音压低:“我从未忘记过自己的选择,有朝一日,若是你……硕王需要,在下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任素言抬眸看向他一派正气的脸,微微眯起眼睛,低笑出声:“大岳与西蟠交战百年来,几乎未打过败仗,南境这还是头一回儿节节败退,局势不妙呢。想必等将军到南境主持了大局,乾坤自有定数。至于这朝堂上的风波,柳将军离得太远,大可不必多过问。若边境不稳,朝堂上的争斗一切都是虚无。”
柳南哲直视着面前的这个女子,心头一时不知是何滋味。从见她的第一眼起,她身上就有一种盛气凌人,藐视万千的气质,仿佛就算是在荆棘中,泥沼中,她都能走出一条血路。
犹记得那个黑云压顶的夜晚,月光朦胧如纱,她唇角微扬,目光如炬,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罢了,没有东山,我便为他造一座东山。”
那时的她处境分明最最艰难,将将入宫,前朝对她后位弹劾如潮,后宫嫔妃为难有加。可纵使走在刀刃上的她,依旧能仰着下巴,立下那样柔情豪壮的誓言。
他静静地看了任素言一瞬,才淡淡出声:“宫中险恶,君心难揣摩,皇后娘娘多多保重。”
任素言点点头,回道:“柳将军也多保重。”
他拱了拱手,与她相视一笑,转身拂袖而去。
望着男子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任素言长长的叹了口气,才欲转身便瞧见梁璨慌慌张张的跑来。
她忙迎了上去,望着她薄汗湿额,两颊通红,大口喘着粗气的模样皱了皱眉头。
自从那件事后,梁璨何曾再有过这样鲁莽无畏的时候。任素言一时间胸口吊了口气,不敢妄猜,只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梁璨抓住她的衣袂,眸中晶莹璀璨,唇角发颤,喘了好半会儿,才声音发颤道:“阿言姐姐,皇兄,皇兄他回来了。”
似有烟火在她脑海里腾空,“轰隆”一声炸开,她的大脑顿时被炸成一片空白。
她煞费苦心,终于盼得他平安归来,却从未想过,该如何以这样的身份面对他,他可因为她的离开恨过她,可明白了她的苦心?
惊喜的恨不得提起裙摆飞奔到他跟前,捧住他饱经沧桑的脸颊一遍又一遍的亲吻,理智又让她沮丧的连步子都难以迈出一步。从波涛汹涌到风平浪静,她平复自己的心情只用了片刻的时间。
她扬起唇角,在一片火红的凤凰花丛旁,挤出一个僵硬而惨白的微笑,朝梁璨道:“嗯,我知道了。”
她终于明白了梁璨所言“做不了大英雄的佳人”的无奈,原来这个世上真的还有一件事情,能够令她望而却步。
梁璨牵着她的手,温热的小手几乎灼伤了她冰凉的掌心:“听说过了午时,皇兄要入宫向皇上复命,阿言姐姐,你……”
她唇角犹笑,却满目凄凉,察觉到自己的激动和失言对任素言是一把锋利的刀刃,梁璨住了口,满脸愧疚。
“硕王爷虽说此番为释服礼而归,可往后估计就留在国都了。璨儿,以后再也不怕有人欺负了。”她反手轻轻握住梁璨的手,笑得眼睛发酸。
“阿言姐姐,你和皇兄一起保护璨儿,不好吗?”梁璨怯生生地问道,生怕又戳了她的痛。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前朝的事,你不懂。可你也该知道,皇上与硕王势如水火。我是皇后啊!”
梁璨无言,沉默地埋下了头,起先的雀跃也消散了不少。
任素言拍了拍她的手道:“不日后,我便要出宫治疾。前些时日,皇上册封了良贵妃为皇贵妃,由她代理后宫事宜。良贵妃是个和善之人,一颗明净玲珑心在这后宫之中更为难得。你若是在宫中遇着了什么事,就去寻她。她虽不会偏袒于你,但绝对能给你个公正。”
身后传来一阵轻悄悄的脚步声,青支在她身畔停了 ,道:“皇上命人准备好了轿辇,送你在午时左右离宫。”
“不是说宫外的宅子还未整理妥当,要再等些时日吗?”任素言低声问道。
“方才明总管来,说是皇后出宫是为治疾,太过招摇反倒会引来祸端。之前的那座府宅不过是为了遮人耳目,您真正移驾的府邸早已收拾妥帖,伺候的婢子太监还有守卫的禁军都拨了去。今日午时出宫,也是为了遮人耳目。”青支回道。
午时出宫,午时出宫。任素言唇角牵出一丝冷笑,为了羞辱硕王,梁佑璋还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皇后娘娘凤驾,所经之处,臣子必将行大礼相迎相送。
他不愿她与硕王见面,又不甘心不能炫耀他好不容易夺回来的人。
内心的忐忑,终于释然了。总归是要相见,何不坦然一些,也好叫他知道,她从未后悔过。